“皇上,静安又开始闹了。”梁九功捧着盏刚温好的雨前龙井凑上前,杯沿轻轻递到康熙手边。
李德全也赶紧端来一碟枣泥山药糕,托盘低低地举着,叹气一声。
“爷!爷您可算回来了!带静安走!求求您了!静安不要留下,呜呜呜……”
一个身影“噔噔噔”从内间冲出来,扑到胤禛脚边。
这人满脸胡茬子,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锦袍皱得像揉过的纸团,可一开口却是软糯的奶音,不是静安是谁!
胤禛拍了下脑门,心里直懊恼:怎么把这祖宗给忘了!
还好梅文鼎先生还有十来天才到京,总算还来得及圆话。
静安死死揪着胤禛的裤腿,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胤禛早已习惯他这模样,从袖中摸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元宝,在静安眼前晃了晃,哭声戛然而止。
静安抹了把脸,泪痕未干就挤出个笑,伸手想去抓银锭:“爷还是您最好!不像那个老东西,天天关着我算账,怎么不肥死……唔唔唔!”
“闭嘴!”胤禛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指腹都能感觉到静安嘴里的热气,急得压低声音:“再乱说话,我就真不管你了!”
静安吓得连忙点头,乖乖接过银锭揣进怀里,像只受惊的小兽似的躲到胤禛身后,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连脑袋都不敢探出来。
康熙看着这闹剧,又看了看胤禛无奈的脸色,父子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亏心”。
康熙暗叹“老四带这孩子也不容易”,胤禛则想着“皇阿玛被静安吵着也够糟心”,父子俩难得这般体谅对方。
胤禛眼珠一转,赶紧抓住这机会转移话题,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皇阿玛,儿子这次下江南能顺利,多亏了梅文鼎先生相助。为了请动他,儿子……儿子跟他说,要把静安给您当徒弟,他才肯点头。您看这事儿……”
“哼,等梅文鼎到了再说。”康熙瞥了眼躲在胤禛身后的静安,倒也不介意他在场,话锋一转,又绕回正题,“你说那本册子有用,想跟高士奇他们对阵,到底打算怎么做?”
胤禛松了口气,连忙正了神色,语气斟酌:“暗册的事,该知道的人已经知道了。儿子想拿这个跟高相他们做笔交易。让他们停了外头对儿子和福晋的弹劾,也别再借吏治整顿打压底下人,咱们把江南、漕运的事,都在暗处了结。”
康熙轻轻敲着御案,沉吟片刻便明白了,江南的烂事本就没摆到明面上,与其闹大了动摇朝堂,不如借暗册的威慑力压下去,既止了弹劾,又能稳住局面,倒也可行。
忽地想起什么,康熙抬眼瞪了胤禛一眼,没好气地呵斥:“你倒是打得好算盘!怕是还想借着这机会,提拔你自己的人吧?”
胤禛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点小心思还是被皇阿玛看穿了!
定了定神,干脆重新跪下,头埋得低低的:“皇阿玛明鉴!年希尧、梅文鼎还有缪燧,这次确实帮了大忙。整顿江南官场、修水利赈济山东流民,他们没少出力。所以儿子想着,能不能……给他们个机会。”
“只有他们?江南总督那些人呢?”康熙追问,眼神里带着审视。
“江南官场没有儿子的门人。”胤禛连忙解释,语气带着几分谨慎,“不过他们这次配合儿子做事,儿子又收了他们的儿子在京教养,看在大局的份上,该帮的……儿子会帮一把,但绝对不会跟他们同流合污!”
“只帮一把?”康熙冷笑一声,抬手不轻不重地敲在胤禛后脑上,“你这心思,当朕看不出来?罢了,只要不违国法,不损大清,你看着办吧。”
胤禛捂着后脑,心里却松了口气,皇阿玛这话,就是默许了。
刚想谢恩,就见躲在身后的静安偷偷探出头,冲康熙做了个鬼脸,吓得他赶紧把人往身后按了按,生怕这祖宗再闹出什么乱子。
“呃……皇阿玛,江南总督他们虽有过错,却也实打实尽了父母官的本分。”
胤禛垂着眼,手指不自觉地绞着朝服下摆,语气带着几分为难,又举起三根手指,耳尖微微泛红,带着点羞愧补充,“他们还承诺,会在不扰民生的前提下,让今明两年江南赋税再增三成……”
康熙盯着他,眼底漫开一层笑意。他哪能看不出?这三成赋税戳中了老四的心思,才让他一次次放宽底线,替江南官员求情。
江南本就是大清赋税的半壁江山,再增三成,可不是小数目;更何况还有官员之子在京为质,不怕他们食言。
“也罢,既然你这般为他们说话,朕便网开一面。”康熙话锋一转,语气却陡然沉了下去,“但记住,若他们再敢贪腐作乱,朕绝不姑息!”
胤禛心头一喜,刚要叩头谢恩,就见康熙猛地端起案上的茶盏,“哗啦”一声,茶水劈头盖脸泼在他脸上。
紧接着,一本厚厚的奏折又砸了过来,堪堪擦着他的肩膀落在青砖上,封皮都摔裂了。
“混账!果然是私心作祟!”康熙指着他,语气凌厉,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为了这点赋税,就把朕的吏治整顿抛到脑后?你在江南闹得沸沸扬扬,朕为了保你,硬顶着百官压力追缴国库欠款,让他们分身乏术;结果你倒好,一回来就驳朕的主意,翅膀硬了,敢在朕面前抖机灵了?”
胤禛抹了把脸上的茶水,起初还有些懵,转瞬就反应过来——皇阿玛哪里是真怒?分明是得了台阶,又想维护“严父”形象,故意拿捏他呢!
他当即“噗通”跪下,脑袋磕得青砖咚咚响,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请皇阿玛息怒!儿子愚钝,没能领会您的深意,是儿子错了!儿子不该只盯着赋税,忽略了吏治根本!”
康熙见他这般“识趣”,心里的舒坦劲儿涌了上来,语气渐渐缓和:“你也不必害怕,你在江南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在点子上,只是朕身为帝王,不好明着偏帮你。
“你一心为朕、为大清,起来吧。”
胤禛顺着劲儿起身,鼻尖忽然一酸,眼眶瞬间红了,多久没见皇阿玛这般直白的维护了?小时候在承乾宫,皇阿玛也曾这般摸他的头,说他“做得好”,可后来随着兄弟们长大,这份偏爱就渐渐藏了起来。
“儿子在外半年,最挂心的就是皇阿玛的龙体……求您往后多保重,别再为朝堂琐事劳心伤神。”
“朕的身子,朕有数。”康熙被他说得也动了情,语气软得像化了的蜜,“江南的事,你放手去做,朕替你压阵!就算出了差错,朕也能保下你——朕的儿子,还轮不到旁人拿捏!”
这话像颗定心丸,砸在胤禛心上,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砸在衣襟上,竟放声哭了出来,这不是畏惧,是积压太久的委屈,是重获父爱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