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又下起来,簌簌地打在窗纸上,像谁在暗处,轻轻拨动了琴弦。
“无巧不成书。有些事儿太巧了,堆得太密了,就成了破绽。”宜修顿了顿,声音沉下来,“五福晋府里突然冒出来的外姓嬷嬷,七福晋那大得反常的肚子……若真是偶然,天下哪有这么巧的偶然?”
李嬷嬷叹了口气,往炭盆里添了块银骨炭:“七福晋是个精细人,上回主子特意嘱咐她防着膳食、衣裳,她怎会还是中了招?连府里的嬷嬷都查不出头绪,这幕后之人,手未免太黑了。”
“黑才好。”宜修抬眼,眸子里映着烛火,亮得惊人,“手越黑,越容易留下印子。”
“七福晋那肚子,让我想起件旧事。早年听贵妃宫里的老人说,皇阿玛登基初年,宫里常出‘胎大难产’的事,十个里能活下来一个就不错。直到孝懿皇额娘掌了后宫,严查了太医院和御膳房,这风气才压下去……”
宜修笑眯眯看向李嬷嬷,眼底闪过抹锐利:“你说,要是惠妃娘娘听说七福晋这情况,会怎么想?”
李嬷嬷心里一动。惠妃膝下的胤禔虽在,可早年夭折的孩子,依旧是她心口的疤。
那些“胎大难产”的旧事,惠妃怕是比谁都清楚。李嬷嬷凑近一步,声音压得低:“惠妃娘娘定会疑心病犯。”
“成嫔与惠妃交好,”宜修缓缓道,“明早我去见成嫔,就说‘七福晋胎像古怪,怕是不妥’。成嫔手上没人,定会求惠妃派太医去瞧瞧。”
李嬷嬷点头应下,眼里已有了计较:“惠妃身边的张太医、刘太医,都是当年跟着她从潜邸出来的老人。奴婢让咱们安插在太医院附近的菜农、货郎们,多念叨几句‘七贝勒府福晋胎大得吓人,瞧着像早年宫里的怪胎’,再让那几个长舌婆子添句‘听说当年不少小主子就是这么没的’……”
“不必说得太明。”宜修打断她,指尖在茶盏沿上划了圈,“要像闲聊,像无意提起。太医们都是人精,听得半句,自会往深里想。等他们把七福晋的脉案报给惠妃,以惠妃的性子,定会往早年的旧事上靠。”
“五福晋府里的外姓嬷嬷,七福晋这胎,再加上八弟妹查杭氏的动作……”宜修慢悠悠道,“惠妃本就多疑,把这几桩事串一串,她定会觉得是杭氏在背后捣鬼。”
李嬷嬷抚掌道:“到时候,前有八福晋追着杭氏的旧账不放,后有惠妃盯着七福晋的胎查新账,杭氏就算藏在佛堂里敲木鱼,也得被拽出来。”
“胤禩夹在中间,”宜修端起茶盏,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一边是发妻要查外祖父和额娘的死因,一边是养母惠妃要查孩子的安危,他能坐得住?”
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映得众人脸上明暗不定。
绣夏忍不住道:“杭氏要是狗急跳墙……”
“跳墙才好。”宜修放下茶盏,声音冷得像冰,“如今的皇上,可不是当年根基未稳时了。杭氏敢动皇家子嗣,敢翻出三十年前的旧案,皇上只会觉得她是个祸害,不除了,留着过年?”
天还没亮透,宜修已换了身素色常服,踩着薄雪往成嫔的寝宫去。檐角的冰棱垂得老长,像一把把倒悬的刀,映着她眼底的冷光。
成嫔正对着佛龛念经,见宜修进来,忙起身相迎,袖口沾着点香灰:“四福晋怎么来了?”
宜修握住她的手,带着外面的寒气:“昨儿去七弟府,见七弟妹的肚子实在吓人,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特来给娘娘请安,也想问问……七弟妹这胎,宫里的太医瞧过吗?”
成嫔的眼圈瞬间红了:“前儿请过,只说‘康健’,可我瞧着不对劲儿,那肚子涨得跟吹起来似的,七丫头夜里总喊肚子疼……”她攥着宜修的手发颤,“四福晋,你说……会不会有事?”
“我不敢乱说。”宜修垂下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只是七弟妹素来谨慎,又是您亲手教养的,怎会无缘无故出这种事?若娘娘信得过我,不如请惠妃娘娘派两位太医去瞧瞧。”
成嫔没了主意,忙点头:“对对对,我这就去求她!”
惠妃和成嫔是老交情,当年宫里养不住孩子,胤禔便是送到了成嫔大伯府上,由明珠暗中看顾,这才让胤禔健康长大。
因着这事,惠妃一直暗中看顾成嫔,连胤佑能长大,惠妃也暗中照拂许多。
宜修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第一步,成了。
惠妃的寝宫里,飘着参汤的香气。张太医刚给乌希娜诊完脉,正收拾药箱,就见成嫔哭着闯进来,把七福晋的情况说了一遍。
惠妃的眉头当即皱起来:“胎大得反常?查不出缘由?”她看向张太医,“你和胡太医去趟七贝勒府,仔细瞧瞧。”
“怎么样?” 七福晋的陪房嬷嬷急得直搓手。
张太医没说话,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七福晋腕间、肘窝处扎了几针。片刻后,银针的针尖泛出淡淡的青黑。他与胡太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 这针色,和父亲们留下的脉案里记载的,一模一样!
“胡兄,你回宫报信,我在这儿盯着。” 张太医压低声音,指尖微颤,“这是…… 当年的药!”
胡太医点头,转身就往宫里跑:惠妃娘娘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信了!
延禧宫里,惠妃正对着承庆的牌位发呆,见胡太医闯进来,猛地抬头:“查得如何?”
“娘娘!” 胡太医跪地,声音发颤,“是!是当年的秘药!七福晋的脉象、针色,与您留下的脉案分毫不差!五福晋那边也查了,脉案里有隐晦的迹象,只是药量轻,没完全发作出来!”
“哐当” 一声,惠妃手边的参汤碗摔在地上,瓷片溅得到处都是,鬓边的赤金点翠簪子晃得厉害,眼底的泪还没掉,嘴角已勾起抹狠厉的笑:“好…… 好得很!藏了这么多年,终于敢再动手了!”
惠妃转身对掌事嬷嬷道:“让暗桩全动起来!查五、七贝勒府所有外姓人,查他们与简亲王府的往来!” 又顿了顿,声音冷得像冰,“去端嫔宫里说一声,就说‘当年的债,该讨了’。”
掌事嬷嬷应下,刚要退,就被惠妃叫住:“告诉胡、张两位太医,保住七福晋和孩子,事成之后,他们儿子的太医院名额,本宫包了!”
雍郡王府的书房里,宜修正看着窗外的雪。剪秋递上密贵人的字条,上面只写着 “延禧宫动了”。
宜修捏着字条,指尖划过纸面,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惠妃这把火,终于烧起来了。她早算准了,只要触及当年的旧痛,惠妃定会不顾一切 —— 那些深埋在后宫妃嫔骨血里的恨,从来都不是佛堂的香火能压下去的。
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映着她平静的侧脸。
雍郡王府里,李嬷嬷正给宜修汇报:“惠妃娘娘让张太医和刘太医盯着五、七贝勒府的动静,还让人去查简亲王府的往来了。”
宜修端着茶盏,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惠妃这把火,总算烧起来了。杭氏藏了三十年的狐狸尾巴,该露出来了。
“让外头的人继续盯着,”宜修淡淡道,“别让惠妃查到咱们头上。”
李嬷嬷应下,心里却佩服得五体投地——主子这手借刀杀人,当真是天衣无缝。既报了当年的旧怨,又除了眼前的隐患,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