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息怒……”戴铎的声音发飘,“奴才查到,如今京城里的‘蛇鼠’比祈福宴前多了两倍还多,皇上怕是早有谋算。”
宜修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这跟皇阿玛有什么干系?”
戴铎喉结滚了滚,声音压得极低:“奴才斗胆猜,皇爷西巡前,就没打算让京城‘干净’着。他把这儿当饵,自己带着鱼竿走远了,咱们……都是钩上的肉。”
宜修双手猛地攥紧。康熙这是拿满京城的阿哥福晋当诱饵,钓那些藏在暗处的逆贼?难怪死士敢这么猖狂——背后怕是有人借着“乱局”浑水摸鱼,连郡王府都敢闯。
“破局之法?”宜修踢了踢戴铎的膝盖,“别跟我扯那些弯弯绕,我只要怎么做。”
戴铎挣扎着抬头,眼里闪着孤注一掷的光:“借八爷的手。”
“你疯了?”宜修挑眉,“八弟什么人,会听我的?”
“会。”戴铎喘着气,“如今京城里,能跟各方势力硬碰硬还占着理的,只有八爷。他这些日子装聋作哑,无非是想坐收渔利。您得让他明白,这水再浑下去,先淹的是他自己的船。”
宜修蹲下身,拍了拍戴铎的脸,语气轻飘飘的:“八弟不是蠢货,权衡利弊他比谁都在行。”
“此一时彼一时,再者,他不是替咱们破局,是要替自己。江南事发后,八爷始终没有真正站出来没有表态,皇上看在眼里,八爷也清楚。”
胤禩要是不做点什么,等老爷子把鱼钓完,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
宜修理清其中利害,微微颔首,面上却故作不耐,“你说这些本福晋听不懂,你只需说,本福晋应如何做,即可!”
弘晖一日没执掌权柄,自己便一日不能展露对政治、对权力的关注。
戴铎打了个寒颤,连声道:“奴才斗胆说一句,八福晋是八爷的软肋!”
宜修琢磨着他的话,笑得有些冷:“怎么逼?用八福晋?”
“福晋圣明!”戴铎连忙点头,“八福晋这几日正得意,您多邀她走动,若她出了事,被误中副车……八爷自然会拼命。”
“闭嘴!”宜修站起身,望着窗外萧瑟的寒枝,眼底沉沉的,“大胆,你什么身份,胆敢置喙皇家福晋!!!”
老八也好,康熙也罢,谁不是拿别人当棋子?她如今能做的,不过是把棋子往自己孩子身边挪挪罢了。
戴铎额头的冷汗又下来了,忙不迭磕头:“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让福晋引着八福晋多走几处,看看八爷的反应罢了。”
……
长久的沉默过后,宜修冷哼一声,摆手让他们退下。
不是不能利用八福晋,而是戴铎心思太毒。
这次敢推八福晋入局,下一次就敢用自己成全狗男人的帝王路!
不怪狗男人上位后,立马卸磨杀驴,果真是谋士心最毒。
屋内寂寥,只余宜修一人,缓缓翻开贵妃那封短信,指尖摩挲着信纸边角,双眸定定大量“十三弟至御驾处,与上密谈两日”那行字。
胤祥和康熙密谈两日,所言之事绝不简单。江南官商勾结的亏空?可那点银子,还不够让康熙拿京城当诱饵,除非……猛地起身,翻出压在箱底的旧档。
仔细翻阅后,江南、反清复明、康熙的怀柔政策这些词在脑海里撞出火花。
轰隆一声,陡然开朗。
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康熙朝反清复明的桩桩件件:
康熙二年的漳州起事,三年的潮州兵变,直到六十年还在贵州闹的动静……反清复明!
是了,江南。
当年开科取士,收了朱彝尊、尤侗那些人,表面看是拢了江南文人的心,可那些藏在山林水泽里的明室旧部呢?三藩之乱时跳出来的余党呢?
想想自己之前捅破江南亏空时的笃定,宜修只觉脸颊发烫。彼时只当是官商勾结,竟没往更深里想。博学鸿词科压下的是台面下的声浪,却未必斩草除根。
“十三弟定是在江南摸到了他们的踪迹。”宜修合上杂录,眼底闪过一丝惊悸,“皇阿玛这是故意放话,让逆贼以为京城空虚,引他们出来。”
用京城的“乱”当饵,钓的是那些潜伏了数十年的反清余孽。
书房里被翻动的信件,怕只是障眼法。逆贼没找到想要的,才会狗急跳墙。而老八观望的,恐怕也不是雍郡王府的动静,而是逆贼的底牌和康熙的后手。
宜修重新坐回案前,烛火映着她微微发白的脸。原来自己之前的算计,都在老爷子的大棋盘里。江南的亏空,或许本就和这些逆贼脱不了干系,而她,竟成了无意间搅动棋局的那颗子。
“还是太嫩了。”宜修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指尖在砚台上蘸了点墨,写了封信,让人送去隔壁。
至于戴铎那点腌臜心思,她早看透了。想借刀杀人?也得看她答不答应。八福晋是枚好棋子,但得捏在自己手里,不能让她折在无关人手里。
毕竟,留着她,往后还能给老八添不少堵。
窗外的风更紧了,卷着雪沫子打在窗纸上。好在,贵妃把弘晖护得严实,想来是安全的。至于弘昭他们,她已让人把后院的暗门都封死了,连只耗子都钻不进来。
“这场戏,得唱得再热闹点。”她对着空气轻声道。逆贼要跳,老八要醒,康熙要看戏,那她就搭个更大的台子——只是这台柱子,得是她亲手选的。
等等,十三去见老爷子,怎么不是十二?
这两个月被宴席、交际缠得晕头转向,愣是没察觉到十二早没了消息。
“胤禛这狗东西……”宜修咬牙低声骂,嘴角却又忍不住勾了勾。江南亏空背后藏着反清余孽,他竟能一边借着年希尧、缪燧修水利赚民心,一边摸查得门儿清,这份手腕,倒真让她恨不起来。
十三弟露过面,十弟瞧胤禟那流连青楼的模样就知没事,老八还在观望——唯独十二阿哥没了动静。宜修指尖敲着桌面,能神不知鬼不觉送消息回京的,怕是只有他。
这么一想,康熙用京城当饵就更说得通了。皇子踪迹不明,反贼在暗处搅和,再不把这群耗子引出来,谁晓得他们能掀出多大浪?换作是她,也得借着这乱局,把京城那些通敌的“家贼”连根拔了。
可难就难在这儿:动,怕康熙在幕后盯着;不动,府里的孩子们、拉拢的势力都悬着。
戴铎那馊主意更是不能听,八福晋要是出事,老八斗逆贼时,第一个就得把她这“常来往的”捎带上,何苦来哉?
正愁得揉太阳穴,宜修拍了下脑门:完颜?查弼纳!前儿这人送来王士祯家塾的名额,能敲开那老学究的门,可见交情匪浅。家塾名额金贵,查弼纳肯送,不就是想攀附?这时候不用,更待何时?
“剪秋。”她扬声唤人,语气里带了点刚理清头绪的轻快。
剪秋端着茶进来,见主子眉眼舒展了些,便知有了计较。
“去伯爵府递话,让五格后日带查弼纳来赴家宴。”宜修呷了口茶,又补了句,“再让小祥子跑趟二舅那儿,问问九门提督和五城兵马司的动静——城门官换没换?哪家王府最近带人格外勤?”
剪秋应声退下,回来时带了消息:“五格少爷应了。小祥子说,舅老爷瞧着西城不对劲,有王府管家打扮的人打点城门官,跟到恭亲王府、礼亲王府那片就丢了影。”
“西城……”宜修指尖在桌上点出几个王府名,“恭亲王府、克勤郡王府……还有简亲王府。”
说到简亲王府,宜修瞳孔紧缩,猛然起身。显然简亲王雅尔江阿倒没什么,可他那庶祖母杭氏——前世胤禛登基后提过一嘴,说那妇人出身蹊跷,曾借着雅布(雅尔江阿的阿玛)的名头勾连南方官场,插手漕运盐商,被雅布发现后,发卖了所有身边人。
雅布是已故和硕简纯亲王济度的之子,也是端敏公主的庶弟。
“是了,杭氏。”宜修眼底寒光一闪。翁普熙的女儿,明面是王府庶福晋,暗里说不定还牵着南边的线。城门官被打点,西城异动,若真是她在里应外合……京城危也。
现在,得弄明白,简亲王府那扇门后,藏着的是寻常内宅龌龊,还是能掀翻大清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