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没了气性的舜安颜,法海转身看向垂手侍立的佟国维,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寒意,“你们瞧瞧!连枕边人都蒙在鼓里,这要是真出了岔子——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或是动了胎气,皇上第一个问罪的就是咱们佟家!到时候,谁也别想好过!”
佟国维捻着花白的胡须,身子抖若筛糠,原想在孙儿面前撑住长辈的体面,此刻却只觉得后颈发凉。
五公主是皇上破例留下的金枝玉叶,嫁入佟家本是天大的恩宠,可若真如法海所说……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干咳两声:“公主毕竟怀着身孕……”
“身孕?”隆科多得了法海的冷眼,立马爆喝一声,冲到舜安颜面前,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你这个蠢货!”他指着舜安颜的鼻子,唾沫星子溅在对方脸上,“嬷嬷说什么你都信?你就不会自己去瞧瞧?哪怕隔着窗棂看一眼,也不至于被瞒到现在!”
只要不是他挨收拾,法海哥哥让他收拾谁,他就收拾谁。
二哥,你看我这巴掌打的好不好?
舜安颜被打得偏过头,左脸颊迅速浮起五道指印。不可置信地捂着脸,起初是懵,随即涌上彻骨的寒意——都是假的,她宁愿顶着烈日奔波,也不愿告诉他实情。
猛地抬头,眼里噙着泪,声音发颤:“她为什么要这样?我到底算什么?连孩子都不要了?”
“哭什么!”法海厉声呵斥,“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就这点出息,还敢跟着大阿哥掺和夺嫡?”目光如刀,刮过舜安颜惨白的脸,“你自己掂量掂量,配吗?”
佟国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夺嫡二字,是此刻最犯忌讳的话。他与法海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这事绝不能牵连到佟家在储位之争里的立场。
“我告诉你,舜安颜,”他的声音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佟家的男儿,可以战死沙场,可以朝堂论争,但绝不能做糊涂虫!今晚你就给我回公主府,把那些兴风作浪的嬷嬷一个个审清楚!若查不出个子丑寅卯,你就别再踏回佟家半步!”
院里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芭蕉叶,香炉里的烟此刻凝滞不动,舜安颜捂着腮帮子,咬着牙点头。
“隆科多,”法海目光转向九门提督,“你带一队亲兵,乔装后把公主府围起来。任何进出传递消息的人,一律拿下,严刑逼供!我要知道所有细节,尤其是乌雅氏在背后做了什么!”
隆科多心里一凛——果然牵扯到了乌雅氏,忙躬身应道:“是!”
待两人匆匆离去,书房里只剩下法海和佟国维。羊角灯的光晕在墙上投下两人佝偻的影子,随着烛火摇曳,身影拉得老长。
法海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二叔,”他抹了把嘴,语气里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这事得让大哥出面。”
佟国维的手猛地一顿:“你说鄂伦岱?”
“除了他,还有谁能担此重任?”法海苦笑一声,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当年阿玛临终前,求皇上杀大哥以绝后患,为的就是让佟家能在朝局里留有转圜余地。如今正好——让大哥以‘局外人’的身份,先朝咱们开火。”
法海抬眼看向佟国维,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大哥性子刚愎,在朝堂上与咱们素来不和。他越是跳脚指责舜安颜失职,越是痛骂咱们看护公主不力,皇上就越会觉得这是咱们兄弟内斗,而非整个佟家的错。如此,才能把祸水引开,保全家门。”
佟国维沉默了。他想起大哥佟国纲战死沙场前的决绝,想起鄂伦岱这些年在朝堂上的桀骜不驯,长长叹了口气,缓缓点头:“好,我去说。毕竟,总不能让舜安颜毁了整个佟家。”
香炉里的最后一缕烟,在穿堂风中散尽。
“法海,仅是让鄂伦岱出面,怕……还是填不平皇上的怒火。”
毕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真若有个闪失,皇上那雷霆之怒,岂是几句内斗的说辞能挡的?
佟国维最忧心的就是这个。
法海端起冷茶抿了一口,茶盏沿的凉意激得他眼神更清明几分:“二叔放心,等隆科多抓到人,咱们手里自然有替罪羊。”
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落点正是“乌雅氏”三个字的暗处。
佟国维猛地抬头,花白的胡须簌簌发抖:“你是说……让她来担?”
世上竟有母亲为了小儿子,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和未出世的外孙涉险。
转念想起皇上当年突然将四阿哥玉牒改到大女儿名下的举动,又觉得乌雅氏真能干出这等事来——那女人对十四阿哥的执念,早已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最毒妇人心,不是么?”法海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隆科多先前与她往来密切,以为是旧情难忘,殊不知从头到尾都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她是想借隆科多的手,掌控咱们佟家在宫里的人脉,好为她那宝贝儿子铺路。”
法海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对隆科多的鄙夷,“蠢货一个,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佟国维沉默着捻动佛珠,每转一圈,眉头便皱得更紧些。
小女儿佟佳贵妃在宫里的处境怕是不妙,若非乌雅氏暗地里动了手脚,神武门的侍卫、各宫的太监宫女怎会对五公主频繁出入视而不见?那些本该传递消息的眼线,怕是早被乌雅氏捏住了把柄。
佟国维羞赧低下了头,养出隆科多这么个儿子,当真是家门不幸啊。
随即重重叹了口气,艰难点头:“你说得对……是该让她付出代价。”
窗外夜色沉沉,法海眼底翻涌着痛惜与无奈。佟家两代子弟,舜安颜糊涂,隆科多昏聩,竟都栽在了乌雅氏手里。
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荡开,带着说不出的悲凉:乌雅氏,当真是佟家的劫数。
此时的雍郡王府,宜修正倚在朱漆廊柱上望月。天边那轮弯月细如刀锋,冷冽的清辉洒在她素色的旗装上,映得鬓边的珍珠耳坠泛着幽幽的光。秋风卷着桂花香掠过鼻尖,她忽然低低笑出声,声音被风揉碎了,散在夜色里:“乌雅氏,这一世,该轮到你尝尝自食恶果的滋味了。”
温宪这个蠢货,被亲额娘逼着用身孕,为十四的前程铺路。
好在自己机敏,及时出手,必能让乌雅氏的复起之心成一场空。
宜修抬手抚上微凉的鬓角,指尖划过细腻的珍珠,思绪飘向江南,“京城的水已经搅浑了。”对着月轻声呢喃,“你在江南,可千万要顺利。”
老爷子走之前,千万稳住了,别把命搭进去,弘晖还得踩着你上位呢。
佟家出面揭发五公主,既能断了乌雅氏的念头,又能借端静公主之事彻底拉拢赵御史。
且京城越乱,盯着江南的眼睛就越少,胤禛才能更稳妥地查案。
弘晖需要一个登基的父亲,需要一个能收拾好这江山的阿玛。
所以,自己一定会和胤禛演绎另一段夫妻佳话,让胤禛活着将这群兄弟、这万里江山都打理妥当。
到那时……月尖的寒光凌冽,宜修眼底闪过一丝冷厉,再让胤禛去阴曹地府,为上一世的自己赎罪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