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摇清波,流光入窗户。
一入十月,紫禁城的风便卷着碎雪碴子呼呼刮,呼伦院的红绸子被吹得猎猎作响,跟蒙古福晋们紧绷的脸皮相映成趣。
“啧,这羊膻味,怕不是把整个草原的羊圈都搬来了?”八福晋拢了拢貂裘,眼风扫过几个捧着银碗的蒙古福晋,“还是说,拿不出像样的贺礼,打算用这股子膻气充数?”
八福晋的伶牙俐齿,也就宜修受得住,三福晋等人早早就挪开了地儿,由着宜修和八福晋发挥。
宜修捻着颗蜜饯塞进嘴里,慢悠悠道:“八弟妹这话就偏颇了。人家这是把‘诚意’揣在怀里呢。毕竟,能让王爷们集体闯宫门要说法的勇气,可不是谁都有。”
站在前头的巴林部福晋涨红了脸,手里的银碗差点没端住:“四福晋说笑了,我等是真心来贺五阿哥满月……”
“真心?”八福晋猛地拔高声调,红裙一旋跟团烈火似的,“真心就是让自家爷们拿着端静公主的苦楚当筹码?真心就是觉得嫁了个宗室,就能在皇家跟前摆谱?不过是臣妇而已,还想着在皇家面前充长辈不成?”
三福晋在廊下拽了把温宪,低声笑道:“听听,这口才,不去乾清宫跟言官打擂台可惜了。”
温宪抿着唇没说话,内心早就崇拜上了,八嫂果真厉害,字字珠玑。
宜修信手端了盏茶给八福晋,柔声劝着:“八弟妹消消气。蒙古福晋跟咱们不一样,尊卑之道还不通呢。总觉得咱们大清的公主,就该受着额驸的拳打脚踢,就该看着外室登堂入室?有些人心里的‘主子’二字,是倒着写的。”
有个年轻些的忍不住回嘴:“四福晋莫要血口喷人!我等部族世代效忠大清,岂容你如此污蔑……”
“效忠?”宜修挑眉,声音陡然冷了,“效忠就是看着额驸把公主的贴身婢女祸害至死?效忠就是纵容外室的儿子骑到嫡出头上?哦对了,听说有些人家的姑娘,还没出阁就学着给人做外室呢,这也是你们的‘效忠’?”
“你!”那福晋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银碗“哐当”砸在地上,滚出老远。
八福晋拍手笑:“哟,急了?急了就对了。告诉你,今儿这满月酒,你们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就当是给端静姐姐赔罪了!”
“别忘了,你们男人在朝堂上跪的是谁,在草原上该认的主子又是谁!端静是皇家公主,轮得到你们置喙?”
蒙古福晋们的脸色由红转白,年轻些的往后缩了缩,皮靴踩在冻雪上,发出细碎的响。
“我们……我们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
“太后娘娘的面子,轮得到你们来借?”宜修终于直起身,石青旗装的箭袖上绣着暗龙纹,在灯下闪着冷光,“当年荣宪公主远嫁,你们怎么没想起给皇家留面子?如今端静刚站稳脚跟,就想上门来摆长辈谱,真当皇家是好欺负的?”
两个年长的蒙古福晋猛地指着宜修,嘴里的蒙古话混着汉语,气得浑身发抖,“咚”地栽倒在雪地里。
宜修瞥了眼廊下的李嬷嬷,几个膀大腰圆的健妇穿着青布棉袄,踩着雪“噔噔”上前,动作利落地用厚毡子裹住二人。
气晕,抬走,麻溜的很,半点没影响宴席继续。
宜修这才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点翠:“天寒,别冻着了小阿哥。各位要是真心道贺,就请进院喝杯热茶;要是不自在,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蒙古福晋们霎时噤声,颤巍巍低头做小,嘴里忙不迭说了一骨碌的吉祥话。
八福晋自觉立了功,刚要扬声,就被宜修一个眼刀剜回去,那眼神明晃晃写着“收着点”……八福晋只得悻悻地往旁挪了挪,总不能在外人跟前跌了皇家福晋的范儿。
呼伦院里暖融融的,达西娜抱着弘皓坐在铺着白狐裘的暖榻上,见宜修进来,忙要起身,被宜修按住了。
“坐着吧,刚生了孩子别折腾。”宜修拿起剪秋托盘里的长命锁,鎏金的锁面映着弘皓乌溜溜的眼睛,小家伙舞着小手去抓,倒把宜修逗笑了,“这劲头,长大了定是大清的巴图鲁。”
达西娜垂着眼睑道谢,外头的情形她明白的很,科尔沁的郡主身份再尊贵,皇家跟前也不算什么。
往后在雍郡王府安身,还要护住弘皓,少不得福晋的垂怜。
宜修撑着暖榻边缘的银嵌玉栏杆,声音温温的,“外头那些人,是冲着端静来的,与你无关。”
达西娜绞着袄子上的盘扣,科尔沁部的银镯子在腕上转了半圈:“福晋……她们毕竟是……”
“毕竟是外藩。”宜修接过剪秋递来的长命锁,赤金錾的“长命百岁”,在灯光下晃得弘皓直眨眼睛,把锁在孩子眼前晃了晃,惹得弘皓伸着小胖手去抓,“咱们是皇家的人,雍郡王府的人,认清楚这个,比什么都强。”
达西娜敛眸片刻,抿着嘴刚要说话,隔壁传来乌日娜的声音,隔着雕花窗棂,听得格外清楚:“福晋放心,呼伦院断不敢有二心。”
达西娜脸微微发烫,忙低下头,手指在弘皓的襁褓上按出浅印,抬眼看向宜修,眼底的期盼混着怯意:“福晋的恩,达西娜记着。”
宜修笑着把长命锁塞给达西娜,“待爷回来,本福晋为你请封。只是记着,一个院子,容不下两朵争春的花。
达西娜猛地抬头,望向隔墙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歉疚。若不是自己先生了弘皓,乌日娜本该和自己平起平坐。
她赶紧低下头,声音发颤:“妾身明白。”
宜修抱着弘皓给外头的女眷看了眼,就借“天寒怕冻着”为由递回给达西娜,心里门儿清:不是亲生的,做做样子就够了,那长命锁算是给足了蒙古部体面,料太后回京也不会说什么。
刚转身,三福晋就拉着温宪围上来,脸上堆着笑:“四弟妹,前儿那宴会真顶用!礼亲王世子家都想给依娜说亲了,再办一场呗?”
温宪也跟着晃她的胳膊,声音软软的:“四嫂,我上次病着没赶上,这回带我玩玩嘛。”
宜修挑眉,三福晋搓着手道:“我府上实在不成,苗侧福晋怀着孕呢,再说你办的宴名声好,我那几个侄女还等着呢!”
温宪立时帮腔:“大侄女乌希娜也说,就盼着四嫂再开宴席呢!”
宜修被缠得没法,左闪右闪躲过两人,提着裙摆,头也不抬溜了。
“巧了,明儿我得进宫看太子妃,这事儿下回再说!”
拐了几个弯进了长乐苑,一进朝晖堂就拍着胸口:“可算逃出来了。”
剪秋端上热茶,抿着嘴笑:“三福晋是瞧着您这儿宴办得风光,想借场子给母族的姑娘们铺路。咱们府里的宴,又是投壶又是听小曲的,比别家有意思多了。”
宜修呷着茶,嘴角勾了勾,京城里的宴席,从来就不简单,各有各的算计。
宴席肯定是要办的,但不是之前的小打小闹。
戴铎进言,为了胤禛在江南行事方便,得在京城闹一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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