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青岳点破“1939年7月14日”这个日期,并道出文渊楼焚毁之夜的瞬间,沈清月紫罗兰色的眼眸骤然一缩。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森冷寒意,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毫无征兆地顺着她的脊椎猛地窜上。
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指尖瞬间变得冰凉。
沈青岳立刻捕捉到了她的异样。
他停下对历史背景的讲述,转过头,黑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怎么了?冷吗?”
少年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手给我。”
沈清月没有犹豫,将那只冰凉的手再次放入他温暖的掌心。
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远比之前牵引她穿过阵法时更加浑厚、更加精纯的暖流,如同汩汩温泉,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掌,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
这股暖流极其霸道却又异常温和,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
它沿着她的手臂经脉迅速蔓延,所过之处,那如附骨之蛆的阴寒之气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散!
暖流没有丝毫停滞,一路向下,流过四肢百骸,浸润五脏六腑,最后甚至温柔地包裹住了她的眉心识海。
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浸泡在春日暖阳下的舒适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欢欣雀跃,贪婪地汲取着这份驱逐阴寒、带来生机的力量。
那感觉……太舒服了,舒服得几乎让人沉溺,想要彻底放松心神,沉入这温暖的海洋之中。
然而,沈清月是谁?
她是经历过无数次绝望轮回、意志早已淬炼得如同寒铁玄冰的魔法少女。
就在那令人沉沦的舒适感即将淹没她意识的边缘,她强大的意志力如同磐石般骤然苏醒。紫眸深处的迷茫瞬间消散,重新恢复清明。
少女猛地抽回手,指尖残留的暖意依旧清晰。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微妙的悸动,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好多了。谢谢。”
随即,她眉头微蹙,带着真实的困惑,“但……周围温度并不低,为何会感到如此刺骨的寒意?”
沈青岳看着她迅速恢复清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解释道:“这寒意并非来自空气温度,而是此地浓郁的阴气!”
他指了指周围弥漫的、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阴冷气息,“阴气属寒,最易侵蚀生人阳气,尤其对女子而言,体质本就偏阴,若没有修为护体或特殊手段,抵抗力甚至不如阳气旺盛的普通男子。你虽然体质比一般成年男性强的多,可惜终究是是女性,因此会感到寒冷,是身体本能在示警。”
看着沈清月恢复了血色的脸颊,沈青岳语气带着一丝安抚:“放心,刚才注入给你的那股暖流是纯阳之气,足以在你周身形成一层无形的护膜,短时间内可保你不再受阴气侵扰。”
“暖流?纯阳……之气?” 沈清月咀嚼着这个词,紫眸扫过沈青岳的脸,语气带着一丝古怪的意味,“你的措辞……听起来有些糟糕。”
“糟糕?”
沈青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挂上那副熟悉的、带着促狭的坏笑,“喂喂喂!思想纯洁点好不好!这明明是正经的修真术语!天地初分,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阴阳三气化生万物!纯阳之气乃是天地间至阳至刚、驱邪辟易的纯净能量!是你自己思想太污,不能怪我!”
“我思想太污?”
沈清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紫眸里却仿佛凝结了冰晶,“别忘了,你我同源。若我污,岂非你也污?你分明是故意用这种引人遐想的词汇!难怪这个世界的妹妹总想抽你。” 少女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针见血的犀利。
沈青岳被噎了一下,随即又像发现了新大陆般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哈哈!会说这种话了,有进步,另一个我,这说明你的情感正在复苏,内心的冰块开始融化了!想抽我?太好了,这说明你开始有正常的情绪反应了,再接再厉!”
正想继续调侃几句,沈青岳耳朵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一丝异响!
“嘘——!”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锐利如鹰,猛地竖起食指贴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沈清月也立刻收敛心神,紫眸瞬间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街道更深处的、一个堆满破损木箱和垃圾的阴暗角落。
寂静的街道上,那声音由远及近,变得清晰起来。
是踉跄、沉重、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急促、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喘息,还有……液体滴落在石板路上的啪嗒声。
“来了!但……不是厉鬼!”
沈青岳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是鬼域残影,如同游戏里的Npc,是执念核心事件的关键节点,跟着它,就能触发下一步的‘剧情’。一旦触发完成,真正的‘演员’——那些厉鬼——就该登场了。”
话音刚落。
哗啦——!
角落里的破木箱被猛地撞开。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扑倒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旧式的中山装,但这身象征着体面的衣服此刻却沾满了泥污和……刺目的、暗红色的鲜血。
他的头发凌乱,脸上布满擦伤和淤青,嘴角还残留着血沫。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腹部和左肩,衣物被撕裂,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鲜血正汩汩地渗出,将他身下的石板染红了一大片。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跑了几步——或者说,是扑爬着挪动了几步——终于耗尽了所有支撑,如同被抽去脊梁的破败玩偶,“噗通”一声,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栽倒在离沈清月和沈青岳不足五步远的冰冷石板上
沈青岳没有任何犹豫,一个箭步上前,迅捷如猎豹,蹲下身,动作尽量放轻,试图去扶那剧烈抽搐、口中不断涌出血沫的男人:“这位先生!撑住!你伤得很重!”
那男人艰难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在沈青岳和沈清月的脸上扫过。当看清他们身上的衣着时,他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光彩!
“你……你们是……S大学堂的……学生?!”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绝望中的希望。
沈青岳和沈清月闻言,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
不知何时,他们身上那套现代服饰,竟已悄然变幻!
沈青岳穿着一套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十分挺括的藏青色立领学生装,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铜制校徽;而沈清月身上,则是一套同样素净的月白色斜襟盘扣上衣配深蓝色过膝裙,银色的长发也被一根朴素的蓝色布带束在脑后。
两人瞬间变成了民国时期标准的学生模样。
鬼域的规则,已经开始同化他们,将他们拉入这场“剧目”。
“是!我们是S大学堂的学生!”
沈青岳立刻顺着对方的话回答,语气带着学生特有的焦急和热忱,“先生,你流了好多血!我们得赶紧送你去医院。”
“不……来不及了……”
男人艰难地摇头,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更多。
他用颤抖的、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抓住沈青岳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眼中充满了临死前最后的恳求和托付:
“同……同胞……看在都……都是华夏人的份上……求你们……快去……文渊楼……”
他喘息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指向街道尽头那座沉默的、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古老楼阁。
“三层…层……东南角……找一个……叫陈景明的医生!”
“告诉他……‘接头取消……风紧……快撤!离开魔都!’”
“记住……一定……一定要……亲口……告诉他!”
“还有……”
他另一只手颤抖着,艰难地从贴身的、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内袋里,摸索出一件东西,塞进了沈青岳的手中!
那是一块沉甸甸、带着男人体温和浓重血腥气的黄铜怀表,表壳上布满了划痕,玻璃表面也出现了裂纹,但指针依旧在顽强地走动,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咔哒”声。
“把这个……交给……他……这是……信……物……”
然而,还不等沈青岳和沈清月回应这沉重的托付——
“八嘎!站住!”
“死啦死啦滴!”
一阵粗暴、凶戾、带着浓重倭寇口音的咆哮声,伴随着杂乱而急促的皮靴踏地声,如同索命的鼓点,从男人冲出来的那个阴暗巷口方向迅速逼近。
几道晃动的手电筒光柱,如同恶鬼的视线,在破败的墙壁和地面上乱扫。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极致决绝。
“快走!!”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把推开蹲在身前的沈青岳,朝着追兵的方向嘶声怒吼,“快跑!去文渊楼!!别管我——!!”
吼声未落,这个早已油尽灯枯、仅靠意志支撑残躯的男人,竟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他猛地从血泊中挺起上半身,如同回光返照的困兽,然后,他竟不再后退,不再逃跑,而是拖着那条几乎被炸断、白骨森森的腿,踉踉跄跄地、一步一个血印地,带着一种义无反顾、向死而生的悲壮,决绝地朝着那声音传来的、象征着死亡和屈辱的巷口迎了上去。
他的背影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如此单薄、残破,却又顶天立地,如同一座正在倾塌却永不屈服的山岳!
“站住!华夏人!”
几个穿着土黄色军服、头戴屁帘帽、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的倭寇兵已经冲到了巷口。
为首的一个军曹模样的矮壮男人,脸上带着狰狞的刀疤,看到重伤男人不仅不逃,反而迎面走来,眼中露出残忍的戏谑。
“八格牙路!想找死吗?乖乖跟我们回去!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军曹狞笑着,拔出了腰间的军刀,刀刃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烁着寒光。
重伤的男人停下脚步,背对着沈青岳和沈清月。他的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剧烈颤抖,却挺得笔直。
随后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充满了无尽的鄙夷和仇恨:
“呸!跟你们这些……没人性的倭寇鬼子……客气?!”
“老子身为华夏人……宁死不屈!”
“要死……也拉你们这群畜生……垫背——!!!”
话音未落!在倭寇兵错愕的目光中!
男人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圆滚滚的东西——赫然是一枚老式军用手雷!
他用牙齿狠狠咬掉了拉环!
“咔哒!”
清脆得令人心脏骤停的金属撞击声!那是拉环被扯掉的声音!在这死寂的鬼域中,这声音清晰得如同丧钟敲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然后,在倭寇兵惊恐的“八嘎!”尖叫声中,男人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滔天的恨意,疯狂地扑向了那群狰狞的野兽!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旧魔都阴冷死寂的夜空。
炽烈的火光伴随着狂暴的冲击波,在狭窄的街道上骤然爆发。
一团刺眼、灼热、仿佛要将灵魂都焚烧殆尽的橘红色火球,骤然从巷口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那个挺立的身影和那群土黄色的恶魔。
狂暴到极致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锤,裹挟着碎石、尘土、木屑、金属碎片和人体残骸,呈毁灭性的扇面疯狂扩散开来!
灼热的气流瞬间掠过沈清月的脸颊,将她额前的碎发和深蓝的裙摆猛地掀起。
破碎的肢体、飞溅的鲜血、扭曲的金属碎片、被气浪掀起的碎石瓦砾……构成了一幅惨烈而悲壮的死亡画卷。
浓重的硝烟味和血腥味,瞬间压过了空气中原本的霉味和阴冷。
爆炸的强光将沈青岳和沈清月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
灼热的气浪夹杂着血腥的碎屑扑面而来,吹动了沈清月额前的银发和沈青岳额前的碎发。
沈青岳下意识地侧身,将沈清月护在身后,抬手挡开飞溅的碎石。
眼神冰冷如铁,死死盯着那团迅速升腾、吞噬了一切的光与焰,握着那块沾满热血、依旧带着余温的黄铜怀表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虽然沈青岳很想救下那位烈士,然而正如他之前说的,他们看到是过去的残影,并非活物,无法干预更无法拯救。
而沈清月站在他身后,紫眸中也倒映着那片爆炸的火焰。
她感受着那灼热的气浪和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与硝烟,感受着手中那块冰冷怀表的沉甸甸的分量,还有身前那个并不宽阔、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坚实的背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悲愤、沉重、责任以及……一丝难以言喻悸动的复杂情绪,甚至在她冰封的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涟漪。
“陈景明医生…文渊楼三层东南角…”
沈青岳轻轻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怀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深不见底的凝重和一丝被激起的怒意,“看来这趟浑水,是铁定要蹚到底了。”
沈青岳已经猜到所谓的厉鬼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