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并非自由落体那种令人心慌的失重，更像是被塞进了一个疯狂旋转、不断挤压揉捏的滚筒之中。混乱的能量乱流从四面八方撕扯着身体，耳畔是尖锐到极致的呼啸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黑暗中，只有怀中镇山碑碎片散发出越来越烫手、却也越发稳定的土黄色光芒，如同狂风暴雨中唯一的小小灯塔，勉强照亮方寸之地，也在某种程度上抵消着部分空间挤压和阴气侵蚀。
陈文死死咬着牙，将阿禾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尚算宽厚的背部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和乱流。混沌道韵早已消耗殆尽，此刻全凭一股意志和肉身硬抗。他能感觉到背后的衣物在乱流中化为碎片，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仿佛被无数砂纸反复摩擦。右肩的伤口更是雪上加霜，湮灭之力与外界狂暴阴气产生了某种危险的共鸣，如同钝刀在骨头上反复切割，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幽珞、影枭和柳红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在跃入漩涡的瞬间，他们便已失去了对自身的控制，如同暴风雨中的树叶，被混乱的能量裹挟着，身不由己地翻滚、碰撞。只能凭着本能尽量蜷缩身体，护住要害，祈祷这条突如其来的“生路”尽头不是更深的地狱。
时间感在这里完全错乱。可能只是几息，也可能过了许久。
终于，那狂暴的撕扯感和旋转力道开始减弱，身周混乱的能量乱流也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向下滑落的失重感。土黄色光芒照耀下，隐约可见周围不再是森白的骸骨或漆黑的岩壁，而是一种光滑、湿润、泛着奇异幽蓝反光的弧形通道壁，仿佛某种巨大的生物肠道，又像是经过水流千万年冲刷形成的天然滑道。
噗通！噗通！噗通…
连续几声闷响和痛哼，众人如同下饺子般，先后从滑道末端跌出，摔在了一片相对柔软、冰凉、带着湿润水汽的地面上。
陈文在落地的瞬间，强忍着散架般的剧痛和眩晕，勉强调整姿势，用后背和手臂作为缓冲，确保阿禾没有受到直接的撞击。他自己则重重地摔在某种厚实、湿滑的苔藓类植物上，虽然避免了骨折，但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头一甜，又是一口淤血涌上，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从旁边传来，是柳红缨。她似乎摔得不轻，挣扎了好几下才坐起来，捂着胸口，脸色苍白。
影枭落地时则展现出了惊人的身体控制力，虽然同样狼狈，但在触地的瞬间便已顺势翻滚卸力，半跪在地，猩红的眼眸第一时间扫视四周，确认环境，同时警惕地看向其他人落地的方向。
幽珞则闷哼一声，挣扎着撑起身体，面纱在坠落中不知掉到了何处，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依旧难掩清丽轮廓的脸。她嘴角带着血迹，显然也受了内伤，但眼神还算清明，同样第一时间看向陈文怀中的阿禾，见阿禾被陈文护得很好，曦光依旧稳定，才稍稍松了口气。
短暂的死寂，只有几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水滴从高处滴落、敲打在石面上发出的清脆“嘀嗒”声，在这片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陈文强撑着坐起身，先检查了一下阿禾。小姑娘依旧昏迷，但呼吸均匀，眉心金色光点虽黯淡了些，却依旧存在，体表的曦光也稳定地散发着温暖。他又看了看不远处被影枭扶起的石昊，石昊的状态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定神砂和山魄玉髓的效果仍在，胸口“界外湮痕”的波动被牢牢压制着。
暂时安全…至少，还活着，伤员状态没有恶化。
这时，他才有余力抬头，仔细观察这个他们莫名其妙坠入的未知空间。
首先感受到的，是空气。与枯骨林中那令人窒息的阴死腐臭截然不同，这里的空气带着一种湿润的清新感，甚至…蕴含着相当精纯而温和的水属性与土属性灵气！虽然浓度不算特别高，但极其纯净，吸入口鼻，仿佛能滋润干涸的肺腑，连身上的伤痛都似乎缓解了一丝。
光线来源并非阳光，而是来自头顶。只见上方数十丈高处，倒悬着无数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钟乳石。这些钟乳石并非普通的灰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最上等蓝玉般的色泽，内部仿佛有液体流动，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幽幽蓝光，将整个地下空间映照得如同海底龙宫，梦幻而静谧。一些更细小的、类似萤火虫的发光苔藓或孢子，零星分布在岩壁和地面上，点缀着点点微光。
他们所在的地方，似乎是这个巨大地下洞穴的边缘。脚下是光滑如镜、微微潮湿的黑色石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类似深海绒毯的深蓝色苔藓，正是这苔藓的缓冲，让他们没有摔得更惨。前方，地势微微向下倾斜，延伸向洞穴的中央。
而洞穴的中央，才是真正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存在。
那是一座祭坛。
一座巨大、宏伟、充满难以言喻的古老与庄严气息的黑色石质祭坛！
祭坛呈金字塔形，共有九级台阶，由下至上逐渐收束，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玉、黝黑发亮、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奇异石材砌成，表面光滑如镜，却又隐隐有暗沉的纹理流动。祭坛的高度目测超过十丈，占地广阔，几乎占据了洞穴中央三分之一的空间。
最令人心悸的，是祭坛表面刻满的符文。那不是常见的修仙界符篆文字，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抽象、仿佛蕴含着生命律动、星辰轨迹乃至世界本源规则的奇异纹路。这些纹路并非死板地雕刻，而是仿佛天然生长在石料之中，随着祭坛本身的“呼吸”（如果它有呼吸的话）而微微明灭，散发出极其微弱、却直抵灵魂的苍凉与威严波动。
祭坛顶端，是一个平整的圆形平台，平台中央似乎有一个凹槽，但因为距离和角度，看不真切。平台边缘，均匀分布着九根略微凸起的、同样刻满符文的石柱，如同忠诚的卫士，拱卫着中央。
整个祭坛散发出一种“存在感”极强的场域，仿佛它才是这片地下空间真正的心脏与核心，而周围的钟乳石、苔藓、灵气，都只是它的点缀与附属。
“这里…是什么地方？”柳红缨喃喃道，妩媚的脸上写满了震撼与不解。这景象，可比燃香村最豪华的茶楼雅间震撼千万倍。
影枭沉默地观察着，猩红的眼眸中充满了警惕。他注意到，祭坛周围的地面上，并非空无一物。有一些相对“新鲜”的痕迹——几处篝火燃烧后留下的灰烬（早已冰冷），几个磨损严重的蒲团随意散落，甚至还有几个被丢弃的、空空如也的粗劣丹药瓶！
不久前，有人在此活动过！而且，似乎待了一段时间！
“系统，全面扫描此地环境，重点分析祭坛能量属性、材质，以及那些痕迹的时间。”陈文在心中沉声下令，同时自己也调动起恢复了一丝的感知，仔细探查。
“扫描启动！嗡…环境分析中…警告！检测到高强度、高纯度、复合型‘地脉灵枢’能量场！能量属性以‘水’、‘土’为主，兼具微弱‘生命’、‘空间’特性！此地极可能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地脉交汇灵穴’！(⊙?⊙)”
“祭坛材质分析…未知！非已知修仙界常见石材！蕴含‘虚空石’、‘镇魂玉’、‘地脉髓晶’等数十种稀有材料成分，并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完美融合！铸造年代…无法精确测定，远超系统数据库上限！保守估计，万年以上！(°ロ°)!”
“地面痕迹分析…灰烬残留约十五至二十日；蒲团磨损痕迹与丹药瓶风格，倾向于‘流亡者’或‘长期隐匿者’使用，非宗门制式。未发现明显恶意禁制或陷阱残留。( ? ?w?? )?”
地脉灵穴！万年祭坛！近期有人活动！
信息量巨大。陈文快速消化着。此地灵气纯净充沛，环境相对稳定隐蔽，倒是个绝佳的疗伤和暂避之所。但这座祭坛和近期活动的人影，又带来了新的变数。
而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怀中那块一直紧握着的、温度已经降下来的镇山碑碎片，在来到此地、尤其是“看”到那座祭坛后，竟再次发出了轻微的、带着愉悦与共鸣意味的震动！其表面的土黄色符文不受控制地亮起，一道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土黄光晕，如同受到召唤般，自发地从碎片上流淌而出，缓缓飘向祭坛的方向！
“这…”陈文愕然。镇山碑碎片竟然对这座祭坛有反应？难道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想起了守山人讲述的刀疤山历史，想起了那坠落的天外异物，想起了青玄散人玉简中提到的“天外混沌奇物”…难道，这座祭坛，与那异物有关？甚至…是更久远时代的遗留？
“宿主！碎片与祭坛能量波动产生共鸣！共鸣指向…祭坛顶端平台中央的凹槽！(??????)??”系统提示道。
祭坛顶端？凹槽？
陈文抬头望向那高耸的祭坛顶端。上去？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贸然探索这来历不明、气息古老的祭坛，风险未知。但碎片的异动又如此明显…
“陈…陈道友，”幽珞虚弱的声音响起，她撑着身体，目光也落在祭坛上，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惊疑，“这座祭坛…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它很古老，很…沉重。但其中似乎又蕴含着一丝…与我玄冥体本源隐隐呼应的‘纯阴’之意，却又比寻常阴气更加中正平和，仿佛…经过某种至阳之力的长期调和与洗礼。”
玄冥体也有感应？而且是与经过“至阳调和”的纯阴之意呼应？
陈文心中一动，看向阿禾。难道…这祭坛也与“初曦之体”有关？阴阳调和？
“红缨，影枭，你们状态如何？能警戒吗？”陈文问道，心中已有决断。此地看似安全，但那些近期活动的痕迹和这座诡异的祭坛，让他无法安心。必须尽快弄清一些基本情况，至少要知道那些“先来者”是敌是友，祭坛是否有害。
“我还撑得住，皮外伤，调息一下就好。”柳红缨咬了咬牙，取出伤药涂抹。影枭则默默点头，表示无碍，已经开始检查周围岩壁和可能的出入口（除了他们掉下来的那个滑道，似乎还有几条狭窄的天然裂隙通道通向黑暗深处）。
“幽珞姑娘，你也抓紧时间恢复。此地灵气纯净，对你伤势应有裨益。”陈文对幽珞说道，然后看向祭坛，“我需要上去看看。碎片有异动，可能与这祭坛有关。或许…能找到一些关于此地、甚至关于刀疤山的线索。”
“我与你同去。”幽珞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脚步虚浮，但眼神坚定，“我的玄冥体在此地感应特殊，或许能帮上忙。而且…我总觉得，这祭坛顶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我。”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祭坛顶端。
陈文看了看她，没有拒绝。多一个对能量敏感的人在旁，确实更稳妥。
他将阿禾轻轻交给柳红缨照顾，叮嘱她和影枭保持警惕。然后，深吸一口气，握着依旧微微震动、指向祭坛的镇山碑碎片，与幽珞一起，踏上了那黝黑光滑的祭坛台阶。
脚步落在台阶上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踏上的不是石头，而是某种凝固的时光与厚重的大地。祭坛本身散发出的威严气息并未带来压迫，反而有种莫名的…包容感？
两人一步步向上。越往上，那种苍凉古老的气息越浓郁，空气中弥漫的灵气也越发精纯。祭坛表面的奇异符文在近距离观看下，更加令人目眩神迷，仿佛多看几眼，灵魂都要被吸进去。
终于，他们登上了第九级台阶，来到了祭坛顶端的圆形平台。
平台空旷，地面同样由那种黝黑奇石铺就，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钟乳石的幽幽蓝光。平台中央，果然有一个凹槽。
那是一个直径约三尺、深约半尺的圆形凹槽，内壁光滑，同样刻满了细密的符文。凹槽中央，静静地躺着一物。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呈现混沌灰白色、表面布满细密裂痕的…石头？或者说，是某种金属与石质的奇异混合体？它没有任何光泽，甚至显得有些黯淡粗糙，但陈文和幽珞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心脏就猛地一跳！
因为，这块灰白色的残片，散发出的气息，竟然与刀疤山裂痕深处隐隐传来的那种“寂灭锋锐”之意，以及陈文肩头伤口残留的“湮灭之力”，有着六七分的相似！但更加内敛，更加古老，也更加…“混沌未分”！
而在凹槽边缘，还散落着几样东西：半截断裂的、材质普通的玉簪；一小堆早已失去灵光、变成凡物的灵石碎屑；还有…几滴早已干涸、颜色发黑的…血迹！
镇山碑碎片在陈文手中震动得更加剧烈，土黄色光芒变得灼热，直直指向凹槽中的灰白残片，仿佛久别重逢的故友，又像是遇到了同源之物！
幽珞则死死盯着那灰白残片，玄冥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共鸣，她感到自己体内的玄冥之气，似乎对那残片既有些畏惧，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亲切？
陈文缓缓走近凹槽，蹲下身，仔细打量。灰白残片、断裂玉簪、灵石碎屑、干涸血迹…还有祭坛凹槽本身…这一切组合在一起，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故事。
“系统，分析凹槽中央那块残片！”陈文在心中急呼。
“分析中…能量频谱比对…与刀疤山寂灭锋锐之力相似度68%！与宿主伤口湮灭之力相似度55%！材质构成…无法完全解析！包含未知‘虚空属性’物质及高浓度‘混沌道痕’！初步判断：此物极可能为当年天外异物崩解后的…一块微小碎片！(°Д°)”
天外异物的碎片？！竟然在这里？！
陈文倒吸一口凉气。那这祭坛…难道是当年用来封印或研究这块异物的？还是说…
他的目光落在那断裂的玉簪和干涸血迹上。难道近期在此活动的人，目标也是这块异物碎片？他们试图取走它？还是…用它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似乎是感应到镇山碑碎片的靠近和能量的刺激，凹槽中央那块灰白色的天外异物碎片，表面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仿佛错觉般的…暗金色光芒！
与此同时，陈文怀中的镇山碑碎片，以及…下方被柳红缨照顾着的、昏迷的阿禾眉心那点金色光点，同时轻轻震颤了一下！
祭坛顶端，空气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