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光山谷,地下深处一间布满了隔音、防窥探、反占卜多重禁制的密室内。
陈文独坐主位,对面是一位身形不算高大、穿着粗布麻衣、相貌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佝偻的老者。老者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清澈明亮,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睿智与平静,周身气息完全内敛,若非陈文道果特异,几乎察觉不到其体内那浩瀚如渊、却又沉稳如山的磅礴妖力。
这并非之前来犯的蛮熊或蛇瞳男子任何一人,而是一位修为深不可测、化形完美的大妖!其境界,至少也是金丹巅峰,甚至可能触摸到了元婴门槛!万兽山此次派出的秘使,分量十足。
“老朽熊磐,忝为万兽山‘镇山长老’之一,见过陈文道友。”老者声音温和,略带沙哑,率先开口,姿态放得很低,“此前我山巡狩使蛮熊、执事蝰青(蛇瞳男子)行事鲁莽,冲撞了道友与贵谷,实乃受人蒙蔽,老朽代山主,向道友致歉。”说着,他起身,郑重地躬身一礼。
陈文坦然受礼,并未立刻搀扶,只是淡淡道:“熊长老不必多礼。误会与否,不在言辞,而在事实与行动。贵山此次遣长老亲至,想必不止致歉那么简单。”
熊磐直起身,重新坐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友快人快语。不错,老朽此来,一是致歉,二是结盟,三是……示警。”
“哦?愿闻其详。”陈文神色不变。
熊磐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严肃:“我万兽山内部,近年来因对暗影殿态度,分裂严重。以‘狰厉’为首的一派激进妖修,认为暗影殿势大,且其力量本质与某些上古凶兽、邪魔相近,可为我妖族所用,主张与之合作,甚至臣服,借其力统合东域妖族,与人族争锋。而以山主及老朽等为首的另一派,则认为暗影殿力量污秽邪恶,充满毁灭与堕落,与之合作无异与虎谋皮,终将反噬自身,沦为傀儡炮灰。”
“两派争执已久,近年因暗影殿活动加剧,矛盾日趋激烈。狰厉一派暗中与暗影殿往来已非一日,那追风猊,实则是他们暗中培养,用于监视与暗影殿有接触或冲突的目标,包括星陨阁使者,也包括……道友你。青岚城之事,正是他们嫁祸挑拨,企图激化我万兽山与道友及遗光山谷的矛盾,若冲突升级,他们便可趁机发难,彻底掌控山门,将万兽山绑上暗影殿的战车!”
陈文静静听着,这些与他之前的推测大致吻合。
熊磐继续道:“山主与老朽等人虽竭力压制,但狰厉一派势力膨胀迅速,且得到暗影殿暗中支持,如今已占据上风。此次蛮熊他们行动失败,狰厉一派以此为借口,正在山中大肆抨击山主与我等‘软弱无能’,并积极串联,恐有不轨之举。我万兽山,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所以,你们想与我,与遗光山谷结盟,共同对抗暗影殿及狰厉一派?”陈文问道。
“正是!”熊磐目光灼灼,“道友力抗暗影,补天续道,更在青岚城挫败其阴谋,实力与立场毋庸置疑。我万兽山虽内部不稳,但山主一脉仍掌握部分力量,尤其在北地妖族中有些影响。若能与道友联盟,内外夹击,或可拨乱反正,清除内奸,届时,整肃后的万兽山,将成为道友对抗暗影殿的可靠盟友!”
这个提议很有诱惑力。一个完整统一的万兽山,实力不容小觑,尤其是在妖兽横行的北地,其情报与人脉至关重要。
“条件呢?”陈文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熊磐沉声道:“条件有二。其一,希望道友能在适当时候,助我山主一脉,镇压狰厉叛乱。其二……若道友北上探查暗影殿据点,寻得有关‘镇魔碑’的线索或实物,希望能与我万兽山共享。”
“镇魔碑?”陈文眼神一凝,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第一次是从天机阁密讯中隐约感知到的意象。
熊磐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敬畏与神秘:“此乃我万兽山世代口耳相传,仅限核心长老知晓的绝密。传说在坠星山脉最深处,接近永夜冻土核心的某处绝地,埋藏着一座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镇魔碑’。此碑并非镇压普通魔头,而是涉及一段被尘封的、关于‘天外邪魔’与‘界域裂隙’的恐怖历史。”
“根据零碎传说,那‘镇魔碑’下,并非单纯封印着某个强大存在,更可能镇守着一条极不稳定的、通往某个未知恐怖之地的‘裂隙’或‘坐标’。暗影殿如此执着于北地,进行所谓的‘接引’,老朽怀疑,其目标很可能就是这座‘镇魔碑’!他们或许想破坏石碑,释放被镇压之物,或者……利用那条裂隙,接引更可怕的东西降临!”
这个推测,比陈文想象的还要惊人!如果真是如此,那暗影殿的图谋,就不仅仅是称霸东域,而是可能危及整个无垠界的可怕灾难!
“此事关系重大,熊长老可有实证?或者更具体的位置信息?”陈文追问。
熊磐摇头苦笑:“年代太过久远,传说模糊,且坠星山脉环境极端,空间混乱,危险重重,即便我万兽山先祖,也未曾深入核心确认。唯一可以佐证的是,近百年来,坠星山脉深处的黑暗能量与空间波动确实在异常增强,且偶尔会泄露出一些与传说中‘天外邪魔’气息相似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波动。狰厉一派与暗影殿勾结后,也曾多次暗中派遣心腹潜入北地深处,行踪诡秘,似在寻找什么。山主猜测,他们很可能已从暗影殿那里得到了更确切的信息。”
陈文陷入沉思。万兽山的情报,与天机阁示警、自身在青岚城的发现、以及对星辰印记的解析,诸多线索正在逐渐拼凑出一幅令人不安的图景。北地深处,镇魔碑,界域裂隙,天外邪魔,暗影殿接引……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颠覆世界的巨大阴谋。
“结盟之事,我可以考虑。”陈文终于开口,“但目前我首要任务是北上探查,摸清暗影殿虚实及‘镇魔碑’真相。在此期间,我可承诺不主动与万兽山为敌,并对狰厉一派的挑衅予以必要反击。若贵山主一脉能提供更多关于北地、镇魔碑以及暗影殿在北地活动的情报,并在必要时给予一定支援,待我北地归来,若时机合适,可商议联手平定内乱之事。至于‘镇魔碑’线索共享,若有所得,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可与盟友共享。”
他没有把话说死,但给出了明确的合作意向和框架。眼下他需要情报和潜在的北地助力,而万兽山山主一脉需要外部强援和解决内部问题的契机,双方各取所需。
熊磐仔细品味着陈文的话,眼中露出赞许之色。这位年轻的人族修士,心思缜密,分寸拿捏得当,既有合作诚意,又保持独立与警惕,确实是个可靠的盟友人选。
“道友此言,合情合理。老朽代山主,同意此议。”熊磐郑重道,“关于北地情报,老朽来时已有所准备。”他取出一枚特制的兽骨玉简,递给陈文,“此乃我万兽山历代探索坠星山脉外围及部分中区域绘制的地图与危险标记,虽不涉及最核心处,但应能节省道友不少时间与风险。此外,里面还记录了我山近期观测到的北地异常能量爆发点,以及疑似暗影殿活动的几处区域标记。”
陈文接过玉简,神识一扫,果然内容详实,价值不菲。“多谢。此物对我北上至关重要。”
“道友客气。此外,若道友北上途中,需要熟悉北地环境的向导,或与当地妖族打交道,可持此信物,前往‘冰风谷’寻找一位名叫‘霜狼’的妖族首领,他是我旧识,可信,且对坠星山脉外围颇为熟悉。”熊磐又递过一枚冰蓝色的狼牙信物。
陈文再次谢过,收下信物。这些准备,让北上之行多了几分把握。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联络方式与紧急情况下的应对策略,熊磐便不再久留,悄然离去。
送走熊磐,陈文独自在密室中沉思良久。万兽山带来的信息量巨大,将北地的凶险与暗影殿的图谋又揭开了一层。
他取出星陨阁最新的传讯玉符,读取了其中的内容。星陨阁对他的试探,回复得有些含糊其辞:
“陈道友所言‘渊影尊者’,于星辰古卷中略有提及,疑与上古‘影渊’有涉,其力诡谲,擅侵人心,乱天机,然典籍残缺,详情不明。北方星象之变,确与黑暗侵吞相关,似有古老坐标被激活之兆。观星台或可进一步明晰。盼道友早做决断。”
“影渊”?“古老坐标被激活”?
星陨阁显然知道得比表现出来的多,但依旧语焉不详,核心还是想让他去观星台。
陈文放下玉符,心中已有定计。观星台要去,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以他们主导的方式。当务之急,是北上。
他需要尽快提升实力,整合情报,确定北上队伍的人选,并做好万全准备。
“系统,调取所有关于‘镇魔碑’、‘界域裂隙’、‘天外邪魔’的数据库信息,无论多么残缺,进行关联性分析。”
“另外,根据万兽山提供的地图及异常点信息,结合之前对星辰印记的解析,以及天机阁示警图,尝试构建北地‘永夜冻土-坠星山脉’区域的动态风险模型与最佳探查路径预测。”
“指令收到!数据库调取中……关联分析启动……动态模型构建开始……预计需要较长时间进行多源信息融合演算……(???)”
陈文走出密室,来到山谷高处,遥望北方。天际尽头,云层低垂,仿佛有化不开的浓墨沉淀在那片天空之下。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
但他眼中,并无惧色,只有一片澄澈的坚定与跃跃欲试的锋芒。
既然风暴注定要来,那便迎着风暴,去往它的中心,看看那搅动风云的,究竟是怎样的魑魅魍魉!
“先生。”阿禾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小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仰着小脸,眼神清澈而坚定,“你去北边,一定要带上阿禾。阿禾……好像感觉,那里有东西在叫我。而且,阿禾能帮先生打坏人!”
陈文低头,看着阿禾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持,心中暖流涌动,又有些酸楚。他摸了摸阿禾的头,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轻声道:“阿禾,那里很危险。”
“阿禾不怕!”小丫头用力摇头,“阿禾要变强,要保护先生,要找回自己的家!”
家……陈文心中微叹。或许北地之行,真的能解开阿禾的身世之谜。
“好。”他终于点头,“不过,在那之前,阿禾要答应先生,好好修炼,尽快掌握你血脉中新觉醒的力量,并且,一切行动要听指挥。”
“嗯!”阿禾重重点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望着北方,陈文知道,一场深入虎穴、关乎东域乃至更广阔世界命运的探险,即将开始。
而他的行囊里,已经装上了盟友的情谊、古老的秘闻、未知的凶险,以及……一颗无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