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的话语很轻，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今天天气不错”般的事实。然而，在这片因残刃出世而变得狼藉不堪、气氛凝重的鬼市核心区域，这句话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东西，我的学生拿到了。
你们……还有谁想要？
目光所及，是虎视眈眈、煞气冲霄的元婴鬼王；是媚骨天成、眼神却冰冷如毒的艳鬼；是尸气滔天、力大无穷的尸魔；是神色复杂、明显心有不甘的云渺仙宗真传萧逸及其同门；还有那位深不可测、点破了陈文“守书人”身份的斗笠老者。
任何一方，放在外界，都是足以搅动一方风云的存在。此刻，却被一个看起来气息平平无奇、只是教书先生模样的人，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询问”。
这已经不是询问，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苏凌立于陈文身侧，暗金色的眼眸缓缓扫过全场，指尖那寸许长的暗红煞气锋刃微微吞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锐利。他刚刚炼化煞兵，气息尚有些不稳，但那股内敛的凶煞与战意，却让在场所有生灵都明白，这少年已非吴下阿蒙，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筑基小修士。那截残刃与他融合，赋予了他某种本质上的蜕变与潜力。
元婴鬼王那燃烧着鬼火的瞳孔死死盯着苏凌，尤其是他指尖那缕煞兵锋芒，贪婪与忌惮交织。它能感觉到，那东西一旦彻底成长起来，对它们这些阴邪之物的克制将极其可怕。但……它又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一脸云淡风轻的陈文。
“守书人……” 鬼王沙哑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传说中，行走于诸界，守护禁忌知识，不介入世俗纷争的存在……你为何要插手此事？”
它试图确认，也试图用言语挤兑。毕竟，“守书人”的传说虽然古老而神秘，但其中一条便是“中立”，不轻易干涉外界事务。
陈文闻言，轻轻掸了掸玄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依旧懒散：“我说了，他是我的学生。学生被人欺负了，我这个当先生的，出来撑撑场子，有问题吗？”
他顿了顿，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鬼王、艳鬼和尸魔：“还是说，你们觉得，我‘守书人’的名头，是靠着不介入纷争换来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文并未散发出任何惊天动地的气势，也没有动用任何法力神通。但就在他目光扫过之时，那元婴鬼王周身汹涌的鬼气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那艳鬼娇媚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那尸魔低吼一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坚逾精钢的躯体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源自规则层面的无形压迫！并非针对他们的修为，而是直接作用于他们的存在本质！仿佛对方一个念头，就能让它们的道基崩坏，存在抹消！
这种感觉，比面对一位化神大能甚至更恐怖的存在，还要让它们心悸！因为化神大能的力量尚且可以理解，可以感知，而眼前这位“守书人”的手段，却已然涉及到了它们无法理解的领域——规则！
斗笠老者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心中暗道：“果然……与记载中的一样。‘守书人’并非战力无敌，但其对规则的理解与运用，已近乎‘道’之化身。在其领域内，或者说，当其决定介入时，规则便由他书写……”
云渺仙宗萧逸脸色变幻不定。他自然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迫，虽然主要针对的是那几个邪祟，但余波也让他心神震动。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不甘心！那残刃绝对是了不得的至宝，可能与上古某位大能有关，若能带回宗门，必是大功一件！但……“守书人”……
他想起了宗门内某些极其古老的秘典中，关于“守书人”的零星记载。那是连他师尊，云渺仙宗的一位实权长老，都讳莫如深、叮嘱不可轻易招惹的存在。据说，曾有上界大能因强夺“守书人”守护之物，而引动规则反噬，道消身殒！
风险和收益在萧逸心中疯狂权衡。最终，理智压过了贪婪。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与不甘，对着陈文的方向，微微抱拳，语气带着一丝僵硬，但还算客气：“原来是‘守书人’阁下当面。此前不知此子乃是阁下高徒，多有冒犯。既然此物与令徒有缘，我云渺仙宗……退出。”
说完，他不再停留，深深地看了苏凌一眼，似乎要将他的样貌牢牢记住，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几名同门，化作数道流光，迅速消失在鬼市错综复杂的巷道深处。他知道，今日之事，必须立刻上报宗门！“守书人”现身青岚城，以及那疑似上古战兵残骸的归属，都将是震动宗门高层的大事！
连背景深厚、行事一向霸道的云渺仙宗都选择了退避，剩下的鬼王、艳鬼、尸魔更是心中凛然。
那艳鬼最先反应过来，娇笑一声，只是那笑声再无之前的媚意，反而带着一丝干涩：“原来是‘守书人’大人，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大人与学生，这就告退。” 她盈盈一礼，身形化作一缕粉色轻烟，悄无声息地融入地下，消失不见。
尸魔低吼一声，没有说话，但庞大的身躯一转，迈着沉重的步伐，“咚咚咚”地朝着与陈文相反的方向离去，很快消失在阴影中。
最后只剩下那元婴鬼王。它死死盯着陈文和苏凌，鬼火跳跃，显然内心挣扎最为激烈。它损失了一具珍贵的分身，却一无所获，如何能甘心？
陈文也不催促，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它，甚至还从袖中（实则是从系统空间）摸出了那个常用的青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仿佛眼前不是凶威赫赫的元婴鬼王，而只是一个不太懂事、赖着不走的路人。
这种完全被无视的态度，反而让鬼王感到了更大的压力。它感觉周围的规则似乎在隐隐排斥它，这片空间变得对它越来越不友好。它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敢出手，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哼！” 最终，元婴鬼王发出一声蕴含着无尽憋屈与愤怒的低吼，庞大的鬼躯猛地炸开，化作漫天鬼火，四散飞遁，瞬息间便逃得无影无踪。
强敌，皆退！
转眼间，这片区域便只剩下陈文、苏凌，以及那位始终未曾离开的斗笠老者。
苏凌直到此时，才真正松了口气，指尖的煞兵锋芒悄然隐去。刚才面对众多强敌，他虽炼成煞兵，但压力依旧巨大。此刻见到先生仅凭名头和三言两语便惊退群邪，心中对先生的敬畏与感激更是无以复加。
陈文将茶杯收起，目光终于落在了那斗笠老者身上。
老者缓缓起身，佝偻的身躯似乎挺直了一些。他看向陈文，沙哑道：“‘守书人’阁下，老朽承诺已了，此间事，与老朽再无瓜葛。” 他指的是不再追究残刃之事。
陈文点了点头：“有劳。”
老者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又扫过苏凌，尤其是在他右臂位置停留了一瞬，似乎能看透那融入骨血之中的煞兵，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家伙，福缘深厚，却也因果缠身。好自为之。”
说完，他也不等回应，拄着那根不起眼的木杖，一步踏出，身影便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至此，所有因残刃而起的纷争，暂时落下了帷幕。
陈文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脸上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表情：“行了，热闹看完了，东西也拿到了，该回去了。这鬼市乌烟瘴气的，还是我的小院待着舒服。”
苏凌躬身应是。
两人不再理会这片区域的狼藉，转身朝着鬼市外围走去。
沿途，一些隐藏在暗处窥探的目光，在接触到陈文那平淡无奇的眼神时，都如同被灼伤般迅速缩回，不敢再有丝毫异动。“守书人”之名，以及他轻描淡写惊退元婴鬼王、云渺仙宗真传的事迹，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以各种版本，在特定的圈子里流传开来。
这一次鬼市之行，苏凌无疑是最大的赢家。不仅成功拍下了所需的《煞骨凝兵篇》后续，更是机缘巧合，得到并炼化了一截上古凶兵残骸作为本命煞兵，初步奠定了“不灭战道”的根基，实力和潜力都得到了质的飞跃。
而陈文，看似只是陪学生走了一趟，但“守书人”身份的意外曝光，以及他展现出的那种深不可测的规则掌控力，无疑会让青岚城这潭水，泛起更大的涟漪。一些原本可能对“有缘书斋”抱有其他想法的人和势力，恐怕要重新掂量掂量了。
当然，麻烦也并非没有。云渺仙宗绝不会就此罢休，只是会换一种更“聪明”的方式。那截残刃背后牵扯的因果，也如同斗笠老者所言，缠绕在了苏凌身上。还有那退走的鬼王、艳鬼、尸魔，是否真的甘心，也未可知。
不过，对于陈文而言，这些似乎都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到他的书斋，泡上一壶好茶，听听小曲，练练书法，享受他悠闲的养生生活。
至于学生惹来的麻烦？
嗯，正好可以多布置点作业，磨磨他的性子。
陈文如是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