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驱散了夜的寒意,为青岚城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天地书院内,也比往日更早地苏醒,多了一份新的生机。
槐树下,除了惯例在此晨读或修炼的苏凌、柳轻霜和石小牛外,今日又多了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洛璃。
他换上了书院统一的月白弟子服,银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虽然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眉宇间也残留着挥之不去的阴郁,但眼神却比昨日多了几分清明与专注。他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看着苏凌演练青木剑气,看着柳轻霜静坐凝练玄冰之气,看着石小牛像模像样地打着一套强身健体的基础拳法,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与渴望。
陈文缓步从书房走出,目光扫过院中众人,最后落在洛璃身上。
“洛璃。”
“弟子在。”洛璃连忙躬身。
“你初入书院,伤势未愈,根基不稳,更兼心绪激荡,仇恨萦怀。”陈文语气平和,却直指要害,“此时若急修高深法门,无异于饮鸩止渴,非但无益,反易引动鬼脉反噬,堕入魔道。”
洛璃心中一凛,恭敬道:“请老师指点。”
陈文微微颔首:“大道至简。修行之始,在于调息,在于宁神,在于掌控自身。从今日起,你每日需做三件事。”
他伸出三根手指:“其一,随我修习‘基础吐纳法’,摒弃你以往所学中那些急功近利、引动幽冥煞气的部分,只取最中正平和之意,调和体内阴阳,温养受损经脉与神魂。”
“其二,每日于这槐树下静坐两个时辰,什么都不想,只去感受这院中的宁静,感受阳光、微风、草木生机,以此洗涤心中戾气与执念。”
“其三,”陈文指向石桌上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随小牛一同,练习书法。不需你写出何等风骨神韵,只求一笔一划,平心静气,将心神沉浸于笔锋流转之间。”
调息、静坐、练字。
这听起来,与世俗凡间的养生之法无异,哪里像是修仙问道?更与他想象中,老师会传授某种威力强大的幽冥秘法相去甚远。
洛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他想起昨夜自己的承诺,想起老师那深不可测的手段,立刻将疑虑压下,郑重应道:“是,弟子遵命!”
陈文看出他的疑惑,却并未多解释,只是淡淡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你如今身心皆如满弓,强则强矣,却易折。需先泄其锐气,养其虚怀,方能容纳更多,行得更远。”
说罢,他亲自示范那套看似简单,实则蕴含某种独特韵律的“基础吐纳法”。呼吸绵长,意守丹田,引动的并非狂暴的幽冥鬼气,而是院中那纯净祥和的灵气,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滋润着干涸的经脉。
洛璃依样修行,初时觉得这法门过于温和,进展缓慢,甚至有些不适,体内那习惯了阴寒与暴戾的幽冥鬼脉隐隐传来排斥之感。但他谨记师命,强行压下不适,耐心引导。
渐渐地,在那股祥和气息持续的浸润下,他感到一直萦绕在神魂深处的刺痛与躁动,似乎减轻了一丝。那如同附骨之蛆的“蚀魂幽煞”虽然依旧顽固,但其带来的痛苦,仿佛被一层温和的力量包裹、隔离,不再那么尖锐难忍。
他心中震动,这才隐约明白了老师的深意。这看似平凡的方法,竟真的对他这诡异的伤势和血脉有奇效!
接下来的静坐与练字,更是对他心性的磨练。让他什么都不想,对于背负血海深仇、时刻处于警惕中的他而言,何其艰难!每每闭眼,族人惨死的画面、幽魂殿鬼使狰狞的面孔便会浮现。但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集中在院中槐叶的沙沙声上,集中在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上。
而练字时,那看似简单的横竖撇捺,要求心手合一,气定神闲。他起初写得歪歪扭扭,墨迹污浊,心中愈发烦躁。但看到旁边石小牛那虽然稚嫩却一笔一划无比认真的模样,他也渐渐沉下心来,摒弃杂念,专注于笔尖的每一次起落收放。
苏凌和柳轻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这个新来的师弟也多了几分认可。苏凌偶尔会停下练剑,指点他吐纳时灵力运转的细微之处;柳轻霜虽言语不多,但在他静坐心神不稳时,会悄然释放一丝清凉的玄冰气息,助他宁定。
书院内,一派师兄弟和睦,潜心向道的祥和景象。
……
然而,书院外的世界,从未真正平静。
醉风楼事件的余威仍在,明面上的骚扰几乎绝迹。但暗地里的涌动,却随着时间推移,以另一种更加隐秘的方式在进行。
幽魂殿请求上界支援的消息,已然通过特殊渠道发出。鬼使夜枭如同最耐心的毒蛇,彻底隐匿起来,不再轻易露面,只是通过仅存的几个绝对忠诚的暗线,遥控着影煞门残余的赵乾等人,进行着一些更不易察觉的小动作,比如散布更加离奇、试图挑拨书院与丹霞宗或其他势力关系的谣言,或是暗中搜集关于陈文一切可能来历的信息。
与此同时,另一股因“幽冥钥”与“幽煌老祖遗迹”消息而被吸引而来的势力,也终于跨越了界域壁垒,悄然抵达了青岚城。
来的并非鬼仙道修士,其气息更加飘渺凌厉,带着一股斩破虚空的锐意。
这一日,一名身着素白剑袍,背负古剑,面容普通却眼神亮如晨星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青岚城城主府外。他并未刻意释放气息,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一柄出了半鞘的利剑,让守门的侍卫感到肌肤刺痛,不敢直视。
“烦请通传,无根界,玄天剑宗,司徒影,求见青松城主。”男子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玄……玄天剑宗?!”侍卫头领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怠慢,连忙入内通传。
无根界玄天剑宗!乃是与丹霞宗上宗齐名的正道巨擘,以剑道称雄!其门人弟子,战力极强,行事亦正亦邪,但总体秉持斩妖除魔之念。他们竟然也派人下界了?!
青松道人闻讯,心中叫苦不迭,却不得不亲自出迎。一个幽魂殿还没搞定,这又来了个更不好惹的玄天剑宗!这青岚城真是成了风暴眼了!
府内,司徒影并未过多寒暄,直接表明了来意:“青松城主,我奉宗门之命前来,是为查证‘幽煌老祖遗迹’与‘幽冥钥’之事。听闻此事关键,落在此地一名为‘天地书院’之处,其主陈文,手段非凡。不知城主可否代为引见,或者,提供一些关于此书院与陈文的详细信息?”
他的目光如同剑锋,似乎能剖开一切伪装。
青松道人心中凛然,斟酌着词语:“司徒道友,陈先生确是世外高人,其书院规矩独特,不喜外人打扰。至于那遗迹与钥匙之事,虚实难辨,先生更是明确表示无意参与。道友若想拜访,老夫可代为通传,但先生见与不见,非老夫所能决定。”
司徒影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并未强求,只是淡淡道:“既如此,便有劳城主通传一声。此外,关于那身怀‘钥匙’之人,以及近日城中幽冥鬼气活动之事,还望城主能行个方便,容我宗弟子在城内探查一番。”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青松道人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他知道,玄天剑宗的入场,意味着局势更加复杂。这些上界大宗,可不会像本地势力那般顾忌太多。
送走司徒影后,青松道人立刻派人将消息秘密送往书院,同时加派人手,密切关注玄天剑宗弟子在城内的动向。
他发现,玄天剑宗的人行事极为效率,很快便分散开来,有的在醉风楼等发生过冲突的地点仔细勘查,有的则在暗中追踪那些残留的幽冥气息,其目标,显然并不仅仅局限于洛璃和书院,更在于……幽魂殿!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青松道人捻着胡须,眉头紧锁,“还是说,这玄天剑宗,另有所图?”
他感觉,青岚城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也越来越深了。
新的势力入场,带着截然不同的目的与行事风格,无疑给原本就微妙的平衡,增添了巨大的变数。
而这一切的焦点,依旧围绕着那座看似平静,实则内蕴乾坤的天地书院。
风暴,并未远离,只是在酝酿着新一轮,或许更加猛烈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