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
天地书院那扇朱红大门如同往常一样敞开着，门内天井，槐树筛下细碎的金色阳光。石小牛正一丝不苟地练习着《百锻拳》，汗珠顺着少年黝黑的脸颊滑落。灰豆则趴在自己的专属垫子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监督（？）石小牛练功。
柳轻霜在厢房内照看赵千山，后者恢复良好，已能自行运转功法调息。陈文则坐在石桌旁，慢悠悠地品着早茶，看着系统界面里新增的“学员信息”——苏凌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跟着状态：【待入学】。
当时辰的指针精准地指向辰时正刻，一道修长而略显僵硬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书院门口。
正是苏凌。
他换下了一贯华贵的锦袍，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但那挺直的脊梁和眉眼间残余的傲气，依旧让他与这间朴素的书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手中没有像石小牛那样抱着书本，而是空着手，只在腰间悬挂着那枚已失去灵光的庚金霹雳符玉符（似乎是当作纪念或警示）。
他站在门口，看着院内熟悉的景象——练拳的凡人学徒，晒太阳的狼崽，还有那个让他一败涂地的书生先生，眼神复杂无比。深吸一口气，他迈步跨过了那道门槛。
就在他踏入书院的瞬间，趴在垫子上的灰豆猛地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没有像对石小牛那样只是看着，而是喉咙里发出了低沉而持续的警告性呜声，身体微微伏低，做出了明显的防御和排斥姿态。野兽的本能告诉它，这个新来的两脚兽，很强，而且……不太友好。
石小牛也停下了拳法，有些紧张地看着苏凌，手足无措。他认得这位苏家天才，往日里是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陈文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苏凌：“来了。”
苏凌走到陈文面前三步行礼，动作标准却透着疏离，硬邦邦地道：“学生苏凌，前来报到。”
陈文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道：“既入我院，便需守我院规。石小牛。”
“先生在！”石小牛连忙应道。
“将书院规条，念与苏凌听。”
“是！”
石小牛清了清嗓子，有些紧张地开始背诵陈文前几日拟定、由系统润色过的《天地书院暂行规条》：
“一、尊师重道，不可怠慢。”
“二、友爱同窗，不得欺凌。”（念到这里，石小牛偷偷瞥了一眼苏凌和灰豆）
“三、勤学不辍，每日需完成课业。”
“四、维护书院，各司其职。”
“五、院内禁止私斗，有争议可请先生裁决。”
“六、未经允许，不得将院内事物及所学外传。”
……
规条不多，但涵盖了基本的行为准则。苏凌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以为然。这些规矩，在他看来太过简单，甚至……有些幼稚。
待石小牛念完，陈文看向苏凌：“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苏凌淡淡道。
“很好。”陈文站起身，走到苏凌面前，“既然记下了，那么，从今日起，你便是天地书院的学生。在我这里，没有苏家天才，只有学生苏凌。你可能做到？”
苏凌抿了抿唇，迎上陈文的目光，倔强道：“学生……尽力。”
陈文也不逼他，转而道：“书院不养闲人。石小牛每日需协助打扫院落，劈柴担水。灰豆……嗯，它负责看家护院（虽然主要作用是卖萌）。你初来乍到，便从最基本的开始——每日清扫天井，擦拭正堂桌椅门窗，协助准备三餐食材。”
什么？！
苏凌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让他，苏家嫡系，青岚城有名的天才，来做这些仆役般的杂活？！扫地？擦桌子？！这简直是侮辱！
“先生！”苏凌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学生是来求学问道，不是来做杂役的！”
陈文看着他，语气依旧平淡：“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心高气傲，连尘埃都无法忍受，又如何能承载大道？这些杂事，亦是修行。磨的是你的性子，炼的是你的耐心。你若不愿，现在便可离开，赌约作废。”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像一记重锤，敲在苏凌心上。离开？赌约作废？那他岂不是成了言而无信之人？而且，昨日那“万卷书山”的恐怖，他记忆犹新，内心深处，他对陈文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已然生出了一丝敬畏与求知欲。
他脸色变幻，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所有的屈辱和愤怒，化为了一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回答：
“……学生，遵命。”
说完，他猛地转身，走到院角，拿起靠在墙边的扫帚，开始狠狠地清扫起地上的落叶，动作僵硬，仿佛跟那些落叶有深仇大恨。
灰豆看着他笨拙而充满怒气的动作，警惕之色稍减，歪了歪头，似乎觉得这个新来的两脚兽有点奇怪。
石小牛看着苏凌扫地，感觉比自己扫地还累，忍不住小声对陈文道：“先生，苏公子他……好像很不高兴。”
陈文笑了笑，重新坐下喝茶：“无妨。玉不琢，不成器。”
……
接下来的几天，书院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苏凌确实按照规矩，每日完成那些杂役。但他做得很勉强，甚至可以说是粗暴。扫地扬起漫天灰尘，擦桌子仿佛在跟木头较劲，准备食材时更是笨手笨脚，差点把厨房点着。
他对石小牛态度冷淡，基本无视。对灰豆则是互相警惕，灰豆不靠近他，他也懒得理会这只“野兽”。只有晚上柳轻霜出来旁听陈文给石小牛讲课时，他才会安静地坐在角落，虽然依旧不发言，但听得比谁都认真——他想从陈文的只言片语中，找到快速变强、挽回尊严的方法。
陈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不点破。他照常教石小牛文化课和《百锻拳》，指导灰豆练习《影狼基础战技》，晚上则讲授圣贤道理。对苏凌，他仿佛真的只当他是个干杂役的，除了吩咐活计，并不多加理会。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反而让心高气傲的苏凌更加难受。
这天下午，苏凌在擦拭正堂的桌椅时，看到石小牛正在院中艰难地练习《百锻拳》的一个发力招式，总是不得要领，累得满头大汗。
苏凌本就心烦意乱，看着石小牛那笨拙的样子，忍不住冷嘲热讽道：“蛮牛耕地似的，练的什么破烂拳法？发力不对，气息不稳，再练十年也是个废物！”
石小牛动作一僵，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反驳。
“嗷呜！”一旁的灰豆却不干了，它虽然听不懂全部，但“废物”这个词它从王大锤骂石小牛时听过，知道是坏话！它立刻冲着苏凌龇牙低吼，前爪刨地，做出了攻击姿态。
苏凌正在气头上，见一只狼崽也敢对自己龇牙，更是火冒三丈，炼气四层的气息下意识地泄露出一丝，压向灰豆：“孽畜，你也敢对我无礼？！”
灰豆被那气息一冲，本能地感到恐惧，但它想起陈文的教导和那日一起“吓跑”坏蛋的经历，竟强忍着没有后退，反而喉咙里的低吼更加凶狠，身上淡薄的血气涌动，似乎要发动“影袭”！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
“够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陈文不知何时已站在正堂门口。
他目光扫过苏凌，又看了看委屈的石小牛和炸毛的灰豆，最后落在苏凌身上。
“苏凌。”
“学生在。”苏凌收敛气息，硬声道。
“去书房，将《礼记·曲礼上》‘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四句，抄写百遍。不完，不得用餐。”
苏凌身体一僵，抬头想争辩，但对上陈文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咬牙应道：“……是！”
他愤愤地放下抹布，走向书房。
陈文又看向石小牛和灰豆：“小牛，继续练拳，心要静。灰豆，过来。”
石小牛松了口气，连忙继续练习。灰豆则跑到陈文脚边，蹭了蹭，委屈地“呜呜”两声。
陈文摸了摸它的头，看着书房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磨掉这块璞玉上的棱角，看来还需要些时间和……技巧。
而此刻，在青岚城那处阴暗宅邸内，关于苏凌进入天地书院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鬼手李”和他背后少主的耳中。
“进了书院？还干起了杂役？”脸色苍白的年轻少主把玩着一枚黑色棋子，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有意思。看来这位陈先生，调教人的手段，不比他的字帖差啊。”
他看向恭敬立于下方的鬼手李：“苏家那边，有什么反应？”
鬼手李躬身道：“回少主，苏家内部似乎有些分歧。苏凌之父，苏家大长老苏镇岳对此事颇为震怒，觉得有辱门风。但家主苏星河态度暧昧，似乎……有意借此观察那陈文的深浅。”
“观察？”少主冷笑一声，“那就让他们好好观察。我们嘛……不妨再给这潭水，搅浑一点。去，把我们查到的那点关于石小牛身世的‘蛛丝马迹’，‘不小心’透露给苏家那个对苏凌位置虎视眈眈的二房子弟……”
“是，少主！”
新的风波，正在悄然酝酿。而书院内的“问题”新生，他的傲骨与迷茫，也才刚刚开始接受淬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