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主峰之巅，钟鸣浩荡，一声接着一声，撞碎了刘云，直贯九霄之上。
万丈霞光聚集在灵阵阵眼之中，再喷薄出来，将汉白玉铺就的宽阔巨大的广场映照得晶莹剔透，不似人间。
黑压压的人群从殿内一直蔓延至长阶尽头，无数道目光炽热，盯在那个缓缓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身影上。
这里不仅有八大峰主、八大暗部杀手和玄天宗的长老和弟子们，还有来自其他宗门、帮派、世家等人。
吴辽走在前头，手持代表玄天宗宗主的龙头短杖，主体白色、绣着祥云纹样的道袍在他身上穿出了金戈铁马的凛冽，历经风霜的眉眼间沉着洗练过的锐气。
身后半步，欧阳柒还是那一身黑色夜行铠甲，刻着魔纹的口罩遮挡不住那双清秀的眼睛，眼底深处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迷茫。
她对宗门什么的没有任何兴趣，这乌泱泱的一大群人，不过是雷神一族一合灭杀的蝼蚁罢了。
对她重返神仙界对雷神一族报仇并没有任何帮助，她现在只想快速地变强，变得更强、更强……
紧接着是刘文文、王莉莉、王德发、罗小新和李刚这几个一起跟吴辽闯出花界山脉的同伴。
他们虽然竭力挺直脊背，却也掩饰不住其劫后余生的倦意和兴奋，与这盛大到近乎喧嚣的欢腾，隔着一层无形的膜。
“恭迎宗主！恭迎诸位同门凯旋！”
所有宗门弟子跪伏下来，声浪如潮，层层堆叠，几乎要掀翻广场四周猎猎作响的宗门旌旗。
高台之上，楚星河与苏明月两位老祖并肩而立，威仪天成！
待吴辽一行人走近，躬身行礼，楚星河抬手虚扶，声蕴灵力，温和却传遍每一个角落：
“归来便好，归来便好！汝等皆为宗门砥柱，苍生之幸！”
苏明月则走过来握着吴辽的双手，两眼落下热泪：
“乖徒儿，你以一己之力击败化神期的刘无涯，这等作为足以载入史册！我们都以为你在刘无涯最后自爆之时陨命，我们化悲痛为力量，在这一年里，我和你星河师尊共同打理宗门，也是期望有奇迹发生……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说到这，苏明月哭得泪眼婆娑，说不出话来。
楚星河也忍不住，过来抱住了吴辽：
“好徒儿，师尊……唉……”
吴辽笑着拍了拍两位师尊的肩膀：
“楚师尊、苏师尊，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这一年辛苦你们两位打理宗门了！”
接着三人又寒暄了几句。
接着，繁琐而盛大的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
香烛缭绕，祭告天地，颂功表德。
每一道程序都完美无瑕，每一张面孔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
除了欧阳柒站到一旁冷眼看着，其他几人都遵循着礼制动作，跟着程序完成仪式。
仪式整整持续了三个时辰，直到大家都进入守卫森严的宗门秘殿之内，那喧腾的仪式才真正结束。
楚星河挥手，让左右退下，殿内只剩下两位老祖和归来的七人。
苏明月指尖光华流转，接连布下三重隔音禁制，脸上那抹仪式性的温和笑意顷刻消散，染上沉重的倦色。
“虚礼已毕，眼下非比寻常，长话短说。”
楚星河开口道，声音显得异常深沉严肃。
“你等离宗这一年，界域壁障持续衰弱，异动频发。为整合力量，应对大劫，玄天宗已经兼并了所有宗门、帮派和世家，凡是有不从者……”
他略微一停顿，眸中寒光一闪。
“皆已镇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刘文文轻轻吸了一口气，她能想象到刘家的下场。
兼并，简简单单两个字，背后是多少腥风血雨。
苏明月接话，语气快而稳：
“骨樟界与凡间界的通道，是一年多前雷武神到访骨樟界时开辟的，仅仅只是一道裂缝。在三个月前，我们集合了力量，强行将裂缝扩大并稳固下来。因此两界生灵现已经能够无限往来。凡间界的知识、造物、科技等，正源源不断地输入，解我骨樟界诸多传承绝后技艺匮乏之渴。而我界灵气、修真功法等，亦输入凡间界，助其应对邪物入侵。”
李刚忍不住追问：
“两个世界，不是有很多‘同一个人’吗？这……”
“是的！”
楚星河颔首。
“两界本源同一，生灵亦有映照。据说是雷武神强行将骨樟界与凡间界相连所造成的，凡间界的人投影到了骨樟界，因此衍生出了‘同一个人’。若相遇，或经过磋商，或经过比斗，胜者为主导，败者灵韵肉身尽数融合归一。此乃两界天道融合之后法则运转，非人力可阻。融合后之人，合二者能力、记忆、智力等，因此资质、修为皆有跃升。”
融合？
自己和自己融合？
殿内瞬间死寂！
罗小新猛地抬头，王莉莉捂住了嘴。
连吴辽都骤然蹙眉，眼底掀起波澜。
欧阳柒的心直直下沉，她倏然转头，目光急急扫过身侧几人。
刘文文的眼神微光，气息似乎比之前更沉凝了几分。
王德发憨厚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就连李刚，那总是跳脱的神情里也掺入了一点陌生的、经过淬炼的东西。
她看向吴辽，他也正回望过来，眉头紧锁，眸色深不见底，带着同样的惊疑与审视。
无声的询问在两人目光中交汇碰撞。
还是刘文文首先说出来，悄悄地告诉吴辽：
“宗主……我们几个，一回到宗门，就遇到了凡间界的自己。所以……”
王莉莉这时也站出来悄悄地说：
“是的，在准备大典之前，我们遇到了从凡间界过来的自己。由于我们各自的自己都经过商量达成一致，所以当天就融合了。只是……”
王莉莉朝着王德发看过去，王德发拱手行礼，凑近吴辽耳边说道：
“我和八大暗部杀手以及八大峰主寻找过了，都没有找到宗主和欧阳仙子的自己，所以不敢告诉你们……”
吴辽和欧阳柒环顾四周众人，他们都冲着自己点头，只有两个老祖蒙在鼓里。
这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他们没有融合对象！
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冰冷而突兀的孤立感，悄无声息地攫住了他们两个。
“尔等既然已经归来，此事亦需要早做决断。”
苏明月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凡间界之‘你们’想必也在此界的途中。早日融合，于自身、于宗门，皆大有裨益。”
王莉莉小声说道：
“我们……都已经融合。但是，宗主和欧阳仙子，他们没有……”
她的话还未说完，但意思非常明确，让楚星河与苏明月一愣。
刘文文轻咳一声，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种刚刚获得不久的、奇异的平静：
“我们在回到宗门的时候，就遇到了从凡间界过来的自己……因为我们之前直连了，很容易就找到……”
她顿了顿，看向吴辽和欧阳柒，略显歉意：
“宗主，欧阳仙子，你们……”
吴辽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声音有些发干：
“我们知晓了！”
气氛一时凝住。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隔阂，曾经并肩生死、默契无间的伙伴，体内融入了另一个灵魂、另一段人生，变得既熟悉又陌生。
而他们两人，被单独留在原地，成为唯二的“不完整”者，有点像是被“抛弃”之人一样。
欧阳柒指尖掐人手掌，细微的刺痛感让她维持着清醒。
她突然抬头，眸光清亮，对着众人说：
“各位，凡间界的吴辽……他……”
她顿了一下，那个名字出口的瞬间，心脏像是被冰冷的手攥紧，疼得微微一抽。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的脸上，让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吴辽因她而死的消息说出来。
吴辽猛地侧头看她，眼神锐利如刀。
欧阳柒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说下去，还是打算隐瞒吴辽的死因，声音稳而清晰：
“凡间界的吴辽，早已身死！而且是被雷武神杀死，有可能连最后一丝魂魄都消亡！所以，他无法前来，也无法融合。但，我曾经于妖王殿找到了罗珊，她拥有最后一座复活石塔。只要集齐七座复活石塔，就能寻回他最后一丝魂魄，逆转生死。届时，你们的宗主就能融合，我也会功成身退，从此离开这个世界！”
又迎来一片死寂。
楚星河与苏明月对视一眼，神色都是凝重无比。
他们对复活石塔了解不多，因为都没有经过他们的手处理过此等事宜，但以他们的经验来看，此行必定凶险无比。
“复活石塔？”
苏明月沉吟开口。
“此事关涉到生死法则，凶险异常，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欧阳柒！”
吴辽的低声打断了苏明月，带着前所未有的厉色，对着欧阳柒说道：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复活？与一个死者融合？荒谬！”
他一步跨前，几乎要抓住欧阳柒的手腕，周身气息冷冽逼人。
欧阳柒倔强地迎着他的目光，她作为神仙界的笔仙，还不惧怕吴辽这个凡人修真者：
“这是唯一的办法！更是让凡间界吴辽复活的办法，这是我进入这个骨樟界的唯一要做的事！我不管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我也不管之后你们两人是否融合，我只管完成我的任务！”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和某种绝望的坚持。
之前被吴辽吞噬了大半魂魄，她一度怨恨吴辽，甚至想杀了吴辽夺舍。
但经历了这些种种，尤其是雷武神杀死了吴辽，让她对吴辽的感觉发生了变化。
她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如何变化，反正她必须把原来的吴辽复活，绝不是面前这个骨樟界的“替身”！
吴辽盯着欧阳柒，欧阳柒也盯着吴辽，两人的胸膛一起一伏，眼神复杂，有心惊、有愤怒、有怜悯、有难以置信……
但一阵刺痛感钻入吴辽的心头，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不需要！”
“你必须配合！轮不到你说需要不需要！”
欧阳柒寸步不让！
“够了！”
楚星河的声音骤然压下两人的对峙。
他的目光如电，先扫过吴辽，再落回欧阳柒身上：
“这位仙子，您不似我骨樟界之人，也不像凡间界之人……但我们不会在意。但是，复活石塔之事，我们玄天宗确实有所记载，若是契约了石塔，在骨樟界的人就算死了，只要另一个世界的人没死，就可以通过石塔无限复活，但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这个代价，自然是其他生命和血肉、灵魂。记载上没有写着未契约者能够复活，更不知道付出什么代价。所以，成功率万中无一，可能还会反噬……欧阳仙子，您，执意如此？”
欧阳柒挺直脊梁，斩钉截铁：
“是！”
“即便可能唤醒非生非死之物，甚至引来不必要的灾祸，亦不后悔？”
“不悔！”
楚星河陈默片刻，与苏明月交换了一个眼神，终是缓缓颔首说道：
“既你意已决，宗门会全力助你。不过，我们玄天宗目前有太多的事要处理，待我们和宗主处理完，自然会跟欧阳仙子一通前往妖王殿。”
欧阳柒环顾一下众人，随后拱手行礼：
“诸位，等你们完成宗门内务，还请将你们的宗主借我一段时间。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钻出隔音屏障出了去。
苏明月过来拉着吴辽的手：
“乖徒儿，你这位道友，到底是什么来头？”
吴辽摇摇头说道：
“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有非常熟悉的味道，但我实在想不起来……”
刘文文、王莉莉等人尴尬得脚趾头都要扣出三室一厅了，因为他们都融合了自己，自然清楚欧阳柒的来历，而吴辽只是骨樟界的吴辽……
但是，谁也没有出声，都当做是大家一起在花界山脉冒过险、并过肩的“战友”吧。
不然越是解释会变得越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