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家唱片行门口，一个男人拦住了我们，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说他是星探，觉得我的外形很好，问我有没有兴趣当明星。”
她顿了顿，似乎当时那种混杂着狂喜和不确定的心情再次在心头浮现，她的眉梢微微扬起。
“我很兴奋，又很害怕。你能懂得那种感觉吗？拿着那张名片，像是握着一块烫手的炭，又像握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恍恍惚惚。良玉却很高兴，一直鼓励我，说这是机会，说我很漂亮，不去试试太可惜了。”
卢宝琳的语调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那天晚上，我把名片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枕头底下，然后想了整整两天。”
“第三天，我终于下定决心，想着，就去试试吧。”
她的声音在这里微微停滞，然后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可是，当我伸手去枕头底下摸的时候，那张名片……不见了。”
“我把整个床铺，整个小小的宿舍角落都翻遍了，就是找不到。”
她抬起眼，看向梁家智，“也就在那天，良玉一大早就出去了，一整天都没回来上工，工头说她请假了。”
听到这梁家智心头一动，显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我那时候根本没往别处想，还以为她是家里有什么事，还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直到晚上很晚，她才匆匆回来，脸色有些奇怪的潮红，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她开始急急忙忙地收拾她的行李，跟我说，学校提前开学了，她必须去念书先，今天就搬走，以后……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我当时虽然觉得突然，也有些舍不得，但想着读书是好事，还替她高兴。”
卢宝琳的嘴角扯出一个微苦的弧度，“她走得很急，几乎没再回头看我一眼。我们换了联系方式，但她却没有打过来过，我发的信息她也没回过。”
“再次知道她的消息，是在几个月后。”
她的目光投向画廊角落里那台不常打开的电视机，“我在百货公司的电器柜台，看到电视里正在播放香江无线的新剧，里面有一个穿着女学生制服的配角。”
“梳着两条辫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那就是她。”
画廊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的雨声沙沙作响。
梁家智的目光一直锁在卢宝琳脸上，半晌，他沉声追问道：“你之前说，苏良玉的梦想是当九龙城第一神探。”
卢宝琳闻言，像是从悠长的回忆里被唤醒，她轻轻笑了笑。
不知道是因为梁家智的询问，还是方才的回忆，那笑容里带着点复杂的意味。
“是啊，她是那么说的。但……我也不知道了。”
她微微耸肩，姿态放松了些许，“可能是那时听见我先说想当明星，她就不想再说一样的了吧。”
“梁Sir，你不明白，有些时候，少女时期……就是这样别扭的。”
说这话的时候卢宝琳明显已经完全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已经可以从容评判当时的自己。
“尤其是在那种环境下，我们都太年轻，把一点点梦想和秘密看得比天还大，又害怕和别人一模一样，显得自己不够特别。”
梁家智闻言思忖片刻，然后抛出了一个更直接的问题：“所以，你其实恨她，是吗？恨她拿走了那张名片，斩断了你可能的明星梦。”
看似疑问，但梁家智又在后面跟了一句近乎肯定的判断。
卢宝琳听到这个提问只是淡然一笑，“当时有过吧。”
她坦诚地说着自己当时的感觉，语气里已听不出什么怨恨。
“最后在电视上看到她的时候我肯定想到了那张找不到的名片，和她一直没联系我的理由……心里确实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空落落的，又带着点说不出的酸涩和愤怒。”
“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地迎上梁家智的审视，“恨到现在？那肯定是没有了。”
她环顾了一下自己这间处处透着用心打理痕迹的画廊，眼神柔和，“就算我当初接了那个名片，去试了镜，后来就真的能有她这样的高度吗？”
“娱乐圈那个圈子，光有机会和脸蛋，都远远不够的吧？”
梁家智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开口，声音低沉：“就是因为不知道有没有那种可能，所以亲手把这种可能性一开始斩断的人，才更显得可恨。”
卢宝琳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反问他，语气平和，“梁警官，你觉得我现在拥有的这一切，不好吗？”
她指了指周围挂着的画作，那些色彩或浓烈或沉静的作品，都是她心血的结晶。
“有很多人喜欢我的画，一幅画可以卖出的价格也很昂贵，而且还很自由。”
梁家智看着她眼中那份平静和满足，一时语塞，他无法替她判断好与不好。
他顿了顿，又换了一个问题，“所以你和苏良玉，就是因为这件事疏远了，直到后来她联系你买画才有了新的交集吗？”
卢宝琳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是，在那之前我们已经有了联系。”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梁家智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一次，卢宝琳没有让梁家智追问，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其实在工厂，除了我和良玉，还有个女孩跟我们关系也还不错。”卢宝琳说。
“她叫阿敏，陈月敏。和我们差不多年纪，也是本地的，她和良玉一样开朗，但更加机灵，很会来事，说话也爽快。”
“那时候我画画已经有了一些名气，我在中环一间画廊谈卖画的事情，很意外地碰到了她。”
卢宝琳轻轻咳嗽了一声，持续的叙述让她喉咙有些干涩。
梁家智见状，自然地站起身，走向画廊一角的小吧台，拿起玻璃水壶。
“她变化很大，穿着很干练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
“她主动跟我打招呼，说自己现在在做经纪人，手底下带着几个模特和新人演员。闲聊了几句，她就匆匆走了，说约了客户。”
水流注入玻璃杯，发出清冽的声响，梁家智专注地听着。
“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苏良玉的经纪人。”
“咔。”
玻璃杯底与吧台大理石台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梁家智倒水的动作顿住了。
他转过身，手里握着那杯水，目光锐利地看向卢宝琳，眉头已然蹙起：“经纪人？”
“我们调查过苏良玉的所有社会关系，她对外公开的、处理其所有演艺事务的经纪人，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叫马志文的男人。”
“公司记录、公开活动、合同签署方，都是他。”
他端着水杯，走了回来，把水杯放在了卢宝琳的面前，“你是从哪里知道她是苏良玉经纪人的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