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去形容许诚毅这一刻的眼神。
炽烈、厚重、洞穿人心。
仿佛在灵魂深处燃烧的火焰凝成的实质。
沈北乔心神一震，那灼热的温度仿佛扑面而来，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移开视线。
但好在，她控制住了自己，无言地，深深地凝望着许诚毅的眼睛。
“cUt！”陆山拿着对讲机，叫出了暂停。
他皱了一下眉头，把监视器的进度条往回拉。
监视器正中间正是沈北乔的脸部特写。
陆山将进度条定格在某一处，画面上的沈北乔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往右偏移。
“来，北乔，过来一下。”
沈北乔对着许诚毅欠了欠身，快步走向陆山的面前。
陆山指着这画面对沈北乔说，“和许老对戏还是有压力吧。”
机器能捕捉到比人的感受更细微的东西。
“如果是陆鸣诤，她不会有这样的动作。”陆山说道，“眼神偏移的是沈北乔。”
被这样一说，沈北乔一时有点羞愧。
她当时真以为自己控制住了，还略微松了口气，没有想到镜头放慢之后，自己的小动作如此明显。
于是连忙道歉：“不好意思，陆导，第一次直面许老的眼神，确实是……”
陆山摆摆手，“我叫你来也不是听你道歉的。”
“再说你才多大？当年我拍顾宏军跟许老对戏，一个快五十岁的硬汉专业户，照样被许老一个眼神看得忘词卡壳，NG了七八条才稳住。”
知道陆山是在宽慰她，沈北乔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一分。
“但，有一点我要和你强调一下。”陆山转了话锋，突然变得严肃了些许。
“说实话，”陆山指着监视器上的正常速度画面，“按正常速度播，99%的观众都看不出这点瑕疵，会觉得这条很棒。”
“但你要知道，《第三十三天》和你之前演的戏可能都不一样。它是硬核科幻，改编自现象级小说。”
“我们的观众不是普通的爆米花观众。”
“他们是会拿着显微镜看电影，逐帧分析细节，寻找逻辑伏笔和角色心理映射的硬核党。”
“如果把这个镜头放进去，”
陆山缓缓地说，“他们会放慢捕捉到这一帧的偏移，然后思考陆鸣诤为什么在老师最坚定的时刻眼神闪躲了？”
“她是不是内心深处对人类命运感到绝望？她是否在信念上产生了动摇？甚至是，她会不会是隐藏的间谍？”
“这零点几秒的偏移，足以让原着党观众觉得我们是不是做了魔改，让陆鸣诤这个角色的核心丧失了。”
“也会让没看过原着的观众，因为脑补出错而产生落差。”
“不管哪点，都会影响到观众对你的观感。”
“所以，这是你在组里的第一场戏，我把你叫过来说一遍，”
陆山说道，手指敲击着桌面，“我要细节，细节，还是细节。”
“再来一遍吧。”
沈北乔一边点点头，脑海里却还在认真的思索陆山的话。
陆导可能只是因为自己微小失误的一次简单的提醒，但却不知道，这让沈北乔一瞬间心中警醒起来。
拍戏拍久了，尤其是沉浸在一个又一个角色里，演员很容易陷入一种自我满足的陷阱。
她回想自己过去的表演经历，她确实总是全身心地投入角色，也力求理解角色的内心世界，用自己的方式去诠释剧本赋予的每一个情节和情感。
她的目标，往往是如何让自己演得过瘾，如何让角色在镜头前活起来，如何达到自己心中那个完美的标准。
但这真的就够了吗？
坐在银幕前的是观众而不是她。
这个表情、这个动作、这个眼神让她满意，但观众又会如何解读呢？是否符合他们对角色的期待？
这些问题，她似乎从未细致的思考过。
她好像潜意识里就认为了，只要自己演得足够真、足够投入，观众自然会感受到。
而在这之前，观众的反馈确实也还不错。
如果不是此时客串的刚好是一部硬科幻戏，如果不是许老的眼神让她产生了一瞬偏移，又恰好被镜头捕捉的清楚，那她还会这样埋头演戏。
可演戏是艺术，但演员不能闭门造车，感动自己。
作为演员也应该分析电影的受众，这样才能随时调整自己的表演方式。
沈北乔还在思索地过程中，那边陆山拿起放在桌上的话筒，“来各部门准备，五分钟后，再来一遍。”
那头，化妆师正拿着粉扑和纸巾修着许诚毅的妆容。
听到陆山说的话，环视了一周，找到沈北乔，立刻快步上前。
飞快地为沈北乔拭去鼻尖细微的薄汗，又补了一点口红，才放沈北乔快步走回去。
沈北乔再次蹲在了许诚毅的身边。
“不好意思许老，因为我的原因可能要再来一遍。”
许诚毅挥挥手，“再来就再来。”
然后推动轮椅，往后倒去。
……
这场戏最后拍了四遍才收场，当陆山终于喊出“过！收工！”时，整个片场都仿佛松了一口气。
沈北乔的状态越来越好，到最后一遍的收工的时候，许诚毅也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把妆卸了，换了身衣服，正好到了饭点，剧组开始放饭。
片场一角很快支起了简易的折叠桌椅。
场务推着保温餐车穿梭，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混合香气。
一般来说，像到了沈北乔这样级别的演员，助理或剧组通常会单独准备更精致的餐食，或者直接点外卖送到休息室。
但这次，她的助理小孙恰好没跟在身边。
而这次又是客串，所以……
沈北乔看着场务递过来的白色泡沫饭盒，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
“谢谢！”她接过饭盒，打开盒子，四个菜堆在了上面。
看来还是有特殊关照的。
沈北乔拆开筷子不客气的吃了起来，上次吃盒饭的时候好像还是在《春日焰火》？
她记忆有点模糊了。
正在埋头苦吃，拿着咖啡杯的陆山从一旁经过，看她吃的香，调侃道：“沈影后，剧组盒饭还吃的惯吗？”
沈北乔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