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虚无并未持续太久,或者说,感官上的“虚无”被一种全新的、温和而坚定的“存在感”所取代。笼罩全身的牵引感消失,脚下传来了坚实(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弹性)的触感。包裹着他们的星河光柱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将内部的景象展露出来。
首先涌入感官的,是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某种不知名植物的淡雅香气和雨后泥土的芬芳,氧气含量似乎比地球标准略高,呼吸起来让人精神一振。紧接着是光线,柔和而明亮,来源并非单一的太阳,而是天空中一远一近、一金一银相互环绕旋转的双星系统,将天穹渲染成一种瑰丽的、带着淡淡紫晕的色彩。
他们站在一片柔软的、如同天鹅绒般的翠绿色草地上,草地蔓延开去,与远处起伏的、覆盖着茂密蓝色叶冠的丘陵相接。一些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花朵点缀其间,空气中漂浮着如同蒲公英种子般的发光孢子,缓慢地升降沉浮。更远处,可以看到蜿蜒的、流淌着银色液体的河流,以及河流对岸一片笼罩在朦胧水汽中的、形态奇特的晶簇森林。
没有岛屿崩毁时的能量风暴,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没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这里宁静、祥和,充满了勃勃生机,仿佛一处与世隔绝的桃源仙境。
“我们……这是在哪里?”阿古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紧绷的神经似乎都松弛了几分。
“大气成分:氮氧比例适宜,含有未知惰性气体及微量有益能量粒子。重力:约0.9G。环境辐射:安全阈值内。生态结构:未知,初步判断为良性共生体系。”杨教授迅速用身上仅存的便携设备进行着基础扫描,脸上充满了学者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叹与困惑,“这里绝对不是我们已知宇宙中的任何记录在案的星球!能量环境稳定得不可思议,简直像是……被精心设计和维护过的!”
小杰则更加关注技术层面:“空间迁跃过程极其平稳,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星海守望者’的科技水平……远超想象。”
莉莉没有立刻关注环境,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的那株新生嫩芽上。它依旧保持着那温润如玉的翠绿,叶片上的银色纹路在双星的光芒下流转着微光。它静静地扎根在她捧着的、一小团仿佛由光芒凝聚的“土壤”中——那是迁跃结束时,随着光柱一同留下的、散发着温和能量的介质。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嫩芽内部那属于江屿的意志波动,比在岛屿上时更加稳定、更加清晰,虽然依旧无法进行复杂的交流,但一种安然的、如同沉睡般的平静感传递过来,让她揪紧的心稍稍放松。
“他……他还好。”莉莉轻声对围过来的同伴们说道,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后的沙哑,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老陈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光芒土壤,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温和而庞大的能量。“这土……不一般。像是在一直滋养着它。”
众人围拢在嫩芽旁边,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身处未知之地的茫然交织在一起。他们活下来了,离开了那片毁灭的岛屿,但未来的路在何方?江屿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又该如何?那个“星海守望者联盟”,将他们带到此地,真的只是“观察”吗?
“看那边!”李瑾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空地。
只见那里的空间微微波动,如同水面的涟漪,随后,几个造型简洁、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箱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草地上。箱体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类似触摸屏的界面正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众人警惕地靠近。阿古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其中一个箱体的界面。
界面亮起,显示出一种他们从未见过、却能直接理解其含义的文字和图标:
【基础生存物资补给包:含高能量营养剂、饮水净化单元、环境适应性纳米服装。】
【医疗急救单元:标准配置,含广义抗生剂、组织再生凝胶、基础诊断仪。】
【环境数据记录与有限通讯器:允许记录本地环境数据,可向指定坐标(已预设:星海守望者观测站)发送有限长度、非实时报告。】
【附:新生观察区基本守则(摘要):禁止破坏核心生态平衡;禁止尝试离开划定区域;禁止与未确认的本土智慧生命体进行深度接触;遵守联盟观察协议……】
箱子里的东西,赫然是他们目前最需要的生存物资和有限的通讯工具!而那个“守则”,则明确地划定了他们的活动范围和限制。
“果然……我们是被‘圈养’在这里了。”杨教授苦笑着摇了摇头,“‘新生观察区’……我们和这株嫩芽,都成了他们的观察样本。”
尽管早有预料,但被如此直白地告知,众人心中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从挣扎求生的幸存者,变成了被更高文明观察的“样本”,这种身份的转变,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总比死了强。”阿古倒是比较豁达,已经开始研究那些纳米服装,“先活下去,才能想以后的事。”
老陈默默打开工具包,检查着里面的基础建设工具,显然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利用现有资源,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建立一个临时的、安全的据点。
莉莉小心翼翼地将承载着嫩芽的光壤放在一处阳光充足、靠近水源(那条银色河流的分支)的地方。嫩芽的根系似乎自动延伸,更稳固地扎入了光壤之中,叶片似乎更加舒展了一些。
就在众人开始清点物资,规划临时营地时,小杰手中的那个“环境数据记录与有线通讯器”突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规律的蜂鸣声。屏幕亮起,显示出一行不断跳动的、经过转译的文字:
【检测到跨维度弱信号广播……信号源特征比对……匹配度87%……关联目标:巴勒(深空前沿公司样本omega-b-L-01)……】
【信号内容(严重干扰\/残缺):……坐标……锁定……囚笼……反抗……钥匙……已……送达……小心……‘清道夫’……】
巴勒的信号!他还活着!而且他似乎正在某个“囚笼”中反抗,并且提到了“钥匙已送达”?是指江屿吗?而“清道夫”……又是什么?是公司的人?还是议会?亦或是……“窃火者”?
这条突如其来的、残缺不全的信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刚刚获得的短暂宁静!
巴勒还活着,并且在试图联系他们!他身处险境,并似乎在暗示,“钥匙”(江屿\/嫩芽)的存在已经被某些势力知晓,危险正在迫近!
几乎在信息显示的同时,那株一直安静的翠绿嫩芽,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其顶端的两片子叶微微转向了某个特定的方向——并非巴勒信号传来的方向,而是指向了这片“新生观察区”更深处的、那片笼罩在水汽中的晶簇森林。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警示意念,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森林方向的、冰冷的窥探感,传递到了莉莉和江屿意识连接较深的几人心中。
“星海守望者”提供的这个“安全区”,似乎……也并不那么安全。
莉莉抱紧了怀中的嫩芽,阿古握紧了刚刚分到的、看起来像是能量匕首的工具,老陈和杨教授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活下去,似乎并不比在荒岛上更容易。
新的危机,已然潜伏在这片看似祥和的星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