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白湖乡还浸在一层薄纱似的雾气里。徐慎踩着露水往街口的报摊走去,这几天被舆论缠得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李丽丽昨天嘱咐他今天留意看一下县日报,所以徐慎一大早就过来了。
报摊老板老周正蹲在地上码报纸,听见脚步声抬头,眯着老花镜看了徐慎好一会儿:“小伙子,你这脸看着咋这么眼熟?”
徐慎心里咯噔一下,还是堆着笑:“老板,我来拿一份今天的县日报。”
“县日报有,刚到的!”老周手忙脚乱地从最上层抽出一叠,指尖刚碰到报纸角,突然一拍大腿,“哎哟!你不就是前几天那《娱乐周报》上写的,白湖乡工艺厂的厂长嘛!”
这话一出口,旁边买早点的两个人眼睛齐刷刷扫过来。徐慎声音压得低了些:“老板,那娱乐周报上写的都是瞎编的,都不是事实,没一句真的。”
老周这才醒过神,看了看周围人的眼神,脸上堆起歉意的笑:“是是是,嗨!我们老百姓也就是看个热闹,知道那玩意儿当不了真——你看我这嘴,净说些没用的!”他麻利地把县日报递过来,“呐,你要的县日报,你这么早过来买报纸,有什么大新闻吗?”
徐慎没再多解释。他太清楚了,这种时候说再多“我是清白的”都没用,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只有实打实的证据才能掰回局面。他拿起报纸,低头就往头版扫——黑体字的大标题一下子撞进眼里:《恶意偷拍制造舆论,公职人员有口难辩》。
标题下面配着两张照片,左边是娱乐周报他和吴玉娟被偷拍的错位照片,两人看起来很暧昧;右边却是完整的原图,能清楚看出来当时两人还保持一定的距离,并不是娱乐周报上的举止暧昧。
徐慎的心跳慢了半拍,指尖划过报纸往下读。文章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得明明白白:从娱乐周报记者利用借位偷拍的照片恶意抹黑公职人员,到徐慎任职半年来为工艺厂做的事,写了徐慎任职工艺厂厂长期间为白湖乡和传统手工艺传承做出的贡献。末尾还加了段编者有话说,把娱乐周报的行为骂得毫不留情:“为流量罔顾事实,拿公职人员的清白当噱头,此等无底线报道,当为新闻界所唾弃!”
更让徐慎心头一热的是,文章最后附了县纪委主任郑知白的采访。郑知白的话印在报纸上,字字掷地有声:“经县纪委核查,有实证证明徐慎同志在任职期间无任何违纪违法行为,娱乐周报所报道内容均为不实信息。目前已掌握充分证据,证明该报道系恶意捏造,后续将依法追究相关人员责任,请广大群众不信谣、不传谣,相信基层干部的清白。”
徐慎捧着报纸站在原地,清晨的雾气慢慢散了,阳光落在报纸上,把字里行间的温度都映进心里。他太清楚这篇报道背后藏着多少功夫——李丽丽一个在读大一学生,还是个实习记者,从白湖乡回县里后,不仅要帮他在县报社争取头版位置,还得跑县纪委找郑知白采访。头版头条啊,多少老记者都未必能拿到的资源,她却为了自己不知道做了多少的努力。
“啧啧,原来你真是清白的呀!”老周也拿了份报纸在看,看完拍了拍徐慎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歉意,“之前我还跟我家老婆子说,这年轻干部怕是真有点问题,没想到你为咱白湖乡做了这么多实事!那竹编篮子我家现在还在用呢,是比以前结实多了!”
徐慎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原来这老周一开始根本没信他的解释。他付了报纸钱,把报纸叠好揣进怀里,跟老周打了招呼,转身往乡政府走。怀里的报纸,像揣着一团暖烘烘的火,把这几天憋在心里的委屈和憋闷都烘得散了大半。
乡政府办公楼刚开门,保洁阿姨正在拖地,看见徐慎进来,笑着打招呼:“徐主任,今天气色好多了!”徐慎点点头,脚步没停,径直往党政办办公室方向走——他得先把这好消息告诉陈洛河。
陈洛河看见徐慎进来,抬头笑了笑:“看你这脸色,准是着好消息了。”
徐慎把报纸递过去:“李丽丽帮忙写的,连县纪委郑主任的采访都有。”
陈洛河拿起报纸,手指顺着标题往下滑,眉头慢慢舒展开,看到一半忍不住拍了下大腿:“这小姑娘笔力可以啊,写得有理有据。”他抬头看向徐慎,眼神里带着点欣慰,“这下舆论该倒过来了,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一个实习记者能做到这份上,不容易。”
“我知道。”徐慎点头,指尖在桌沿上轻轻敲着,“等忙完这阵子,我得去县里跟她好好道个谢,顺便请她吃顿饭。”
陈洛河笑着摇头:“应该的,这次要是没有她,你这黑锅还不知道要背多久。”
两人正说着,二楼党委书记办公室里,赵长河手里也正捏着一份县日报。阳光从百叶窗缝里漏进来,在报纸上投下一道一道的黑影,正好罩住“徐慎”两个字。
他昨天还在想,徐慎这次怕是难翻身了。娱乐周报的报道传得那么广,连县里的领导都给他打电话问情况,他正好借这个机会压一压徐慎的势头,顺便借此打压一下马德贵的风头,顺便把吴玉娟那档子事摘干净。可谁能想到,才过了一天,县日报就登了这么一篇报道,不仅把徐慎的清白洗得干干净净,还顺带帮吴玉娟撇清了关系,连带着他这个党委书记也不用再被人说“外甥女和别人关系不明,帮助别人升迁”。
“哼,真是个好运的小子。”赵长河把报纸扔在桌上,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烟雾缭绕里,他的脸色阴沉着,“这么快就能找到翻盘的思路,看来以前我倒是有点小看他了。”
他吸了口烟,徐慎是马德贵那边的人,能打压住徐慎肯定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不过转念一想,徐慎翻身了,吴玉娟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他也不用再被县里追问,也算是件好事。赵长河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拿起桌上的文件,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徐慎这小子,真的越来越不简单了,以后得更加注意些才是。
另一边,乡长马德贵的办公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马德贵拿着县日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还特意把报道里写徐慎贡献的段落读给旁边的王国安听:“你看看,这徐慎,没白让我器重他!改进工艺、帮村民找工作,哪件事不是实打实的?”
王秘书笑着点头:“是啊乡长,这下徐慎总算能安心工作了。”
马德贵放下报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些。他想起徐慎这段时间来的两次风波——第一次被人举报私吞工艺厂的公款,他怕牵连到自己,没敢站出来说话;这次被娱乐周报污蔑,也没来得及帮徐慎打招呼。徐慎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是他的左膀右臂,要是再这么下去,徐慎怕是要觉得他这个乡长不护着自己,慢慢跟他离心了。
想到这儿,马德贵拿起桌上的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顿了顿,拨通了县里分管工业的王副县长的电话。电话接通后,他语气客气又带着点急切:“王县长,跟您说个事,我们乡工艺厂的徐慎,这次被人恶意报道,县日报已经澄清了……对,他为工艺厂做了不少实事,我觉得可以推荐他参评今年的优秀基层干部……您看能不能帮忙留意下?”
挂了电话,马德贵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笑了——这么做,也算是弥补之前的亏欠,徐慎要是知道了,应该能明白他的心思。
与此同时,县城里的《娱乐周报》编辑部里,却乱成了一锅粥。主编杨益军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捏着电话,耳朵都快被电话那头的声音震聋了。
“杨益军!你看看你们报社干的好事!”县文旅部的李主任在电话里怒吼,声音大得能穿透听筒,“恶意偷拍基层干部,制造虚假舆论,现在全县都在议论这事,你们是想让《娱乐周报》彻底关门吗?!”
杨益军的额头直冒冷汗,忙陪着笑:“李主任,您别生气,这事我还不知道,我马上查,马上查!”
“查什么查!现在立刻马上进行内部整改!”李主任的声音更凶了,“整顿你们那股子为了流量无底线的歪风邪气,什么时候整改到位,什么时候再申请复刊!要是整改不到位,你们这报纸就别想再发行了!”
“是是是,一定整改,一定整改!”杨益军连声应着,挂了电话,手还在发抖。他猛地把桌上的文件扫到地上,对着门口吼:“把副主编给我叫进来!”
副主编刘峰跑得满头大汗,刚进门就被杨益军扔过来的报纸砸中了胸口:“你看看!你看看!这篇报道是谁写的?现在文旅部让我们整改,整改不好报纸就停刊!你是怎么审稿的?!”
刘峰捡起报纸,看了这篇报道,脸一下子白了:“主编,这……这是吴思哲写的,就是上个月刚招进来的那个记者。”
“吴思哲?”杨益军皱着眉,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人,“就是那个说他父亲是环保局吴局长的?”
“对对对!”刘峰忙点头,声音都有点发颤,“当时他交稿子的时候,我看他背景硬,没敢多问,就……就给发了。”
“没敢多问?”杨益军气得拍桌子,唾沫星子溅了一地,“你审稿子的时候不会去核实一下事实吗?涉及到公职人员这么大的事情!环保局跟我们报社有半毛钱关系?现在好了,文旅局施压,你说怎么办?!”
刘峰低着头不敢说话,杨益军喘了口气,指着门口:“把吴思哲给我叫进来!现在就去!”
吴思哲慢悠悠地走进来,看到办公室里的气氛,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主编,您找我?”
杨益军把报纸扔在他面前:“你自己看!你写的这篇报道,现在上面要我们给说法,报社要整改,你说怎么办?”
吴思哲拿起报纸,越看脸越白,手都开始抖了:“主编,这……这不是我的错啊,这个徐慎他自己有问题,我只是如实报道……”
“如实报道?”杨益军冷笑一声,又把县日报扔给吴思哲,“县纪委都出来澄清了,你还在这说如实报道?现在为了给上面一个交代,只能让你停职。”
“停职?”吴思哲猛地抬头,眼睛都红了,“主编,我不能停职啊,我爸要是知道了会骂死我的!您再想想办法,求求您了!”
“想办法?”杨益军靠在椅背上,眼神冷得像冰,“我要是有办法,还会让你停职?要么停职回去休息一年,等风波过去再说;要么你自己辞职,让你爸去跟文旅局求情。你选一个。”
吴思哲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他知道,自己选不选都一样——他爸虽然是环保局局长,可管不到文旅部,根本帮不了他。最后,他咬着牙,声音带着哭腔:“我……我选择停职。”
看着吴思哲低着头走出办公室,杨益军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满是烦躁——这次不仅要整改,还得去跟文旅部赔罪,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才能把这事压下去。
而在白湖乡另一边的吴思远家里,却是一片狼藉。报纸被撕得粉碎,杯子摔在地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吴思远坐在椅子上,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手里还攥着半张撕烂的报纸。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徐慎你这个乡巴佬,为什么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我不甘心!我明明都设计得那么好了,为什么还是弄不倒你?!”
他本以为这次徐慎肯定翻不了身,没想到县日报一篇报道就把所有的努力都毁了。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吴思远猛地站起来,踉跄着拿起电话想打给吴思哲,却发现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他不知道,吴思哲已经被停职,手机都关了。
吴思远不知道的事,县纪委负责调查他的人员已经在出发来白湖乡的路上了,他也终将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