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暮色如浸了水的墨，缓缓晕染开青灰色的天。
檐角垂落的水珠还凝着微光，春画听得宋霁吩咐，应声时鬓边银钗轻轻晃动，“是，奴婢这就去办！”话音未落，她已提着裙摆转身，青布裙裾扫过廊下积雨，溅起细碎的水花，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薄雾里。
“公主。”阿桃的声音伴着轻浅的脚步声传来，她刚从偏院歇下，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薄荷香，见春画步履匆匆，便转头望向那抹远去的背影，眼底带着几分疑惑，“我瞧着春画走得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宋霁闻声抬眸，目光落在阿桃身上时，眉梢先染了点惊讶，“不是让你在屋中多歇会儿？怎么又出来了？”说着便迈步上前，指尖不经意拂过阿桃衣袖——还带着些凉意，想来是方才出门时沾了雨气。
阿桃抬手拢了拢鬓边碎发，唇边漾开温软的笑，“歇了这么长时间，早缓过来了。”她顿了顿，目光仍追着春画离去的方向，“只是春画这是往哪儿去？”
“去周府。”宋霁说着，自然地牵过阿桃的手，引着她往院外走。
阿桃会意，忙从廊下取了把油纸伞撑开，伞面是浅碧色的，画着几枝疏淡的荷，恰好将两人都护在伞下。雨丝又开始零星飘落，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阿桃比宋霁慢半步，指尖轻轻扶着伞柄，低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霁望着前方被暮色染透的街巷，声音里添了几分凝重，“二皇兄送了信来。”
宋霁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攥了攥阿桃的手，“他竟让我彻查周珩安的势力，更要紧的是，辰平王那边已经定了，今晚便动手。”风裹着雨气吹过，她鬓边的珍珠耳坠轻轻晃动，眼底却没了往日的柔缓，多了几分沉定的光。
阿桃握着伞柄的手指微顿，伞沿下的目光落在宋霁侧脸，轻声追问：“那公主意下如何？”
宋霁停下脚步，抬眼望向那摇曳的灯笼——昏黄的光透过雨雾，在青石板上晕开模糊的圈。
她眼底的柔缓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冽的锐光，声音却依旧平稳：“不论今晚成与不成，我已拿定主意，后天便离开扬州。”
宋霁她顿了顿，指尖在袖中缓缓收紧，“若事成，就把吴林带回京城；若失手……”话到此处，她语气里添了几分决绝，“便让周珩安杀了吴林，提着吴林的头来见我，若是没杀了他，就提着他自己的头来见我。”
阿桃心头一凛，又问道：“周大人那边，可知晓辰平王殿下今晚要去捉吴林？”
“按理说，他该是不知的。”宋霁垂眸，她的指尖有了一些凉意。
“但……我既让春画去了，他自然会知道。”说到“春画”二字时，她眼底的光又沉了几分，像浸在墨里的寒星，让人猜不透深浅。
阿桃心下微动，试探着问：“公主的意思是……”
周府正厅的烛火已燃得旺了些。
春画刚踏入门槛，便被一双温暖的手攥住——周老夫人穿着素色锦缎袄子，鬓边插着支素雅的玉簪，眼角的皱纹里满是熟稔：“你是春画吧？前几次跟着公主来府里，老身还记得你。”
春画没想到老夫人竟认得出自己，眼眶微微发热，忙点头：“是我，老夫人。劳您记挂，春画实在惶恐。”
“惶恐什么。”周老夫人拉着她往暖榻边坐，目光却扫过窗外淅沥的雨，脸色渐渐沉下来，语气也添了几分急切，“这会子天色都有些暗了，外头还下着雨，你怎么突然来了？可是公主那边出了什么事？”说着，她又紧了紧春画的手，指腹的温度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春画被周老夫人拉着坐下，指尖还能感受到老夫人掌心的微凉——许是方才在窗边等得久了，沾了雨气。她定了定神，才轻声开口：“老夫人莫急，公主身子安好，只是有件事，特意让奴婢来告知您。”
周老夫人闻言，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却仍攥着春画的手不肯放：“公主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
“是关于离别的事。”春画垂眸，声音放得更柔，“公主说，后日一早就得启程回京城，手头的事一桩接一桩，实在抽不开身亲自来府里道别，特意让奴婢来跟您说声抱歉。”
这话一出，周老夫人握着春画的手猛地收紧，眼底瞬间漫上些水光，却又强压着没让它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