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霁还想再说，却见对方抬手比了个手势，架着她的两人立刻加快了脚步，连带着周围的暮色都似被搅得流动起来，将她后半截话彻底掩在了风声里。
暮色来得急，夕阳最后一缕金辉刚掠过吴府飞檐，庭院里便浸了层薄凉。
周珩安从廊柱阴影里缓步走出，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碎瓷，目光却牢牢锁着宋霁等人远去的巷口——那辆黑布马车早已没了踪影，只余下晚风吹动墙角竹丛的轻响，他立在原地良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半枚残玉，神情沉得像将落的夜色。
“大人。”吴林捂着被震青的肩头，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带伤的弟兄，脚步踉跄地凑过来，“您方才盯着他们看了许久，可看出些门道？”
周珩安这才回过神，缓缓转过身。
暮色里能瞧见他眉间凝着的沉郁，声音比晚风更凉几分：“那些人出手利落，腕间隐约露着禁军制式的缠腕，该是陛下身边的亲卫没错。按说带公主回宫本是常事，可他们连公主半句请求都不肯应，倒像是……怕多待片刻生出事端。”
“罢了，只不过是我不重要罢了。”周珩安思虑良久后，自我安慰道。
吴林眉头拧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分些人手追上去？就算跟不上马车，也能探探他们落脚的据点，总好过在这里干等。”
“追不得。”周珩安立刻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你没瞧见马车车轮裹着厚布？显然是怕留了痕迹，此刻早该走远了。况且他们既敢在当着你的面动手，必是布好了退路，咱们贸然追上去，怕不是要撞进他们设好的陷阱里。”
他低头沉思片刻，指尖在掌心轻轻叩了两下，目光扫过众人带伤的模样，语气稍缓：“先回都回去吧。一来让弟兄们处理伤口，把今日黑衣人的招式、令牌样式都记下来；二来我让人去查扬州城最近的禁军动向，还有那辆黑布马车的去向——这场事，恐怕没那么容易了结。”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虽身上伤痛难忍，却也不敢耽搁，相互搀扶着隐入府外的暗巷。夜色彻底漫过扬州城，街面上的灯笼渐次亮起，却照不亮暗处涌动的暗流，一场明与暗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周珩安今晚住在吴林的府邸里。
那批人的动向不能不查，但也不能立即查。
马车轱辘碾过扬州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吱呀”声，车外晚风裹着五月槐花香钻进来，却吹不散车厢里的凝重。
宋霁拢了拢被扯乱的裙摆，指尖仍带着被麻绳勒过的麻意，她抬眼看向对面垂首而立的黑衣人，眉头骤然拧紧：“你们方才在吴府，为何不把周珩安一起带出来？”
为首的黑衣人依旧低着头，玄色面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声音平稳无波：“公主，属下只奉陛下密令，确保您的安全撤离，其余人不在指令之内。”
“不在指令之内？”宋霁攥紧了袖中的双鱼玉佩，玉饰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周珩安为护我，在吴府与那些人周旋，此刻说不定还身陷险境！你们眼瞧着他留在那里，竟能无动于衷？”她语气里满是焦灼，车厢狭小的空间里，连呼吸都似染上了急意。
黑衣人肩头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却依旧维持着躬身的姿态：“公主恕罪，属下职责所在，不敢擅自更改陛下的命令。若带周珩安同行，一来恐节外生枝，耽误回宫行程；二来……陛下并未提及此人，属下贸然行事，怕难向陛下交代。”
“交代？”宋霁忽然冷笑一声，眼底闪过几分倔强，她挺直脊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此事无需你们交代！若陛下问起，我自会解释。现在，你们即刻派人回去找周珩安——我知道你们是禁军亲卫，寻个人、护他周全，并非难事。”
她向前倾了倾身，目光锐利地盯着黑衣人：“我把话放在这里，周珩安若有半分闪失，就算你们是陛下的人，我也定不轻饶。”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黑衣人沉默片刻，终是缓缓直起身，对着宋霁拱手：“属下遵公主令。”
说罢，他抬手轻叩车厢壁，车外立刻传来一声低应，马车速度稍缓，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跃下车，迅速隐入路边的暗巷之中。
宋霁望着车帘缝隙里飞速倒退的街景，心头依旧悬着，她抬手按在车窗上，指尖冰凉——只盼着派去的人能快些找到周珩安，更盼着他能平安无事。
周珩安那边
夜风吹进窗棂，带着运河水汽的微凉。
周珩安坐在临窗的梨花木桌案前，案上一盏油灯燃着豆大的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
吴林他指尖搭在窗沿，目光落在天际那弯细瘦的月牙上——月色淡得像一层薄纱，拢着远处黑沉沉的屋檐，连星子都藏得不见踪影。
吴林单膝跪在案前，玄色劲装上的血迹已擦去大半，只余下几处深色印子。
吴林他腰背挺直，垂着眼不敢扰了上司的思绪，直到听见周珩安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传来，才缓缓抬头：“杨狂大概几时能过来找你？”
周珩安的视线仍锁着那弯月牙，语气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随口问起寻常琐事。
吴林却不敢怠慢，斟酌着回道：“回大人，杨狂这人性子散，来找属下的时辰从无定数。
若是城里有要紧消息要递，他三两天便会来一趟；可要是风平浪静，他十天半月不露面也是常事，属下也摸不准他的行踪。”
周珩安指尖轻轻摩挲着窗沿的木纹，月光落在他眼底，映得那片沉郁更甚。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夜风更凉几分：“看来，还得我亲自找他一次了。”
话音落时，他终于收回目光，看向吴林。
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眼底藏着的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