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刚踏入正厅，廊下湿漉漉的青石板还泛着水光，被檐角漏下的阳光照得亮闪闪的，混着阶前新抽芽的绿藤气息，一并涌进厅内。
阿桃脚步轻捷地跟上，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微风，她垂着眼帘，指尖悄悄拽了拽宋霁的广袖，趁势凑近她耳边，鬓边的珠花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磕碰，声音压得像沾了晨露的蛛丝：“公主，方才……”
宋霁原本平和的眼神猛地一缩，方才还带着几分暖意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像是被这雨后的凉气浸过一般。
宋霁她放在腰间的手倏地攥紧，连带着呼吸都滞了半拍，方才还舒展的眉峰瞬间拧成了疙瘩。
周珩安站在身侧，见她脸色骤变，忙上前一步，袍角在冰凉的地砖上扫过，带着几分关切问道：“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他目光落在宋霁紧绷的侧脸上，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宋霁深吸一口气，喉间动了动，才勉强牵起唇角，那笑意却只浮在表面，连眼角的细纹都没牵动分毫：“无妨，些许小事罢了。”可她藏在袖中的手依旧紧握，指腹几乎要嵌进掌心，早已将心绪泄了个干净。
厅内的自鸣钟滴答作响，敲得人心头发紧。宋霁瞥了眼窗外渐高的日头，犹豫片刻，转向刘大人问道：“刘大人，不知验尸几时能完成？”
刘大人正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放下杯子时发出轻响，脸上立时换上严肃神色，眉头也拧了起来：“那孩子技术还是可以的，这人刚死，估摸着一两时辰就能有个初步结果。但这案子涉及面广，各个流程走下来，怕是要拖到两三天。”
“凶手还没找到，却要这么多人在这里耗两三日，断不可行。”宋霁眉头皱得更紧，说话时指尖在身侧轻轻点了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廊下的日头爬到窗棂正中，将宋霁月白裙裾上的暗纹照得愈发清晰。她指尖捻着腰间玉佩的穗子，缓缓开口：“待叶霜华的死因查明——究竟是一击毙命，还是中毒身亡——便去核查那些狱卒，与证据严重不匹配的，就把他们放了。”
话锋稍顿，她抬眼扫过厅外侍立的兵卒，语气添了几分利落：“牢狱里的人也该轮班歇息了，该换岗的，不必拖沓。”
宋霁望着窗边的那几只小花儿，又补了句：“验尸房那边派个人盯着，不必催，让他们仔细查就好。”
刘大人忙躬身应道：“是，下官这就去安排。”说罢转身快步离去，官靴踏过湿滑的石阶，发出急促的声响。
周珩安立在一旁，眉头始终没松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玉佩，目光落在宋霁紧绷的侧脸上，像是有话要说。
檐外的日头正烈，晒得阶前的青苔都蔫了几分，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正厅的沉寂。
一个小吏手按着腰侧，额上渗着豆大的汗珠，跌跌撞撞冲了进来，粗重地喘着气，声音发颤：“大、大人！不好了！牢里有个囚徒嚷嚷，说、说他见过杀叶霜华的凶手——还说……还说放他出去，才肯说出是谁！”
这话一出，厅内霎时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火星迸裂的轻响。众人脸上的神色齐齐一变，连侍立在旁的仆从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宋霁眸色骤然一凛，方才还带着几分沉郁的眼神瞬间亮得惊人，她提着裙裾快步走到小吏面前，裙角扫过冰凉的地砖，带起一阵风：“这囚徒可有说过凶手的半点线索？”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
小吏弯着腰猛喘，喉结上下滚动着，好不容易才顺过气，摇了摇头：“没、没有……他咬死了，非要先放他出去才肯说。”
周珩安眉头拧得更紧，上前一步时，腰间的玉佩撞出轻响，语气里满是审慎：“公主，此人身在牢狱，所言真假难辨。若贸然放他出去，万一有诈，怕是会再生祸端。”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宋霁，眼底的担忧毫不掩饰。
宋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目光落在厅外被阳光烤得发白的石阶上，深邃的眼眸里闪过几分权衡。片刻后，她抬眼道：“若他所言非虚，这便是寻凶的关键。只是直接放他走，风险确实太大。”
她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刘大人，语气定了定：“刘大人，你即刻派人去牢里盯着他。就说，若他肯先供出凶手身份，一经查实，本公主便会考虑放他出去。”
“是！”刘大人应声，转身时官靴在地上踩出急促的声响，匆匆去了。
厅内只剩下檀香缭绕，宋霁在青砖地上来回踱着步，裙摆扫过案几的一角，带落了几片风干的花瓣。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这囚徒来得太巧，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偏在这节骨眼上抛出诱饵，实在可疑。
窗外的阳光越发炽热，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得人肌肤发烫，却丝毫驱散不了宋霁心头的寒意。
她停住脚步，望着廊下被晒得蔫头耷脑的盆栽，暗自思忖：这背后，会不会藏着更深的圈套？那囚徒这般故弄玄虚，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宋霁侧过身，指尖轻轻搭在阿桃腕上，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檐下的风卷着花香掠过，她垂着眼帘，鬓边的珠钗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凑在阿桃耳边低语了几句，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清。说完，她睫毛微颤，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眼下这境况，她显然脱不开身，只能先这样暂且应付了。
周珩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见宋霁刻意避开旁人，便知此事她不想让更多人知晓。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对着厅内候着的几个书吏扬了扬下巴，语气平稳道：“你们派个人去查查，那个说知道凶手是谁的囚徒，究竟是何人，又因何罪名入的狱。”
“是。”书吏们齐声应下，其中一人当即转身，脚步匆匆地往门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