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云芝在昏沉中轻唤，声音极其沙哑，睫毛颤动如将熄的烛火。
宋霁快步上前按住她，掌心触及的肩胛骨硌得生疼。案头医书堆得摇摇欲坠，每本翻到“七日眠”的页角都折着深深的痕迹。
“别动。”她声音比想象中哑，转头对长青道：“去把冰鉴里镇着的雪梨汁取来。”
王侍医说过，七日眠的毒若是在七日内得不到解药，后面醒来的时间会越来越少，直到在睡梦中去世。
而现在关于解药的信息却一丝一毫都没有。
宋霁握住她滚烫的手，指尖触到虎口处的薄茧，那日的那支毒箭，就是这个看似娇弱的丫头替她受的。
“傻姑娘……”宋霁坐在床沿，手中绢帕已被冷汗浸透大半。她动作轻柔地拭过云芝苍白的额头，指尖克制不住地发颤，“那箭明明该我受的。”
床榻上的云芝双眼微睁，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平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唇此刻血色全无。她身上盖着锦被，但右肩处微微隆起——那里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透出一丝药香混合着血腥气。
宋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翻涌着痛苦与自责。三日前那支暗箭破空而来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云芝是怎样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开他，又是怎样在她怀中软倒，鲜血染红了她最爱的藕荷色衫子。
这几天她一直都不敢过来看她，现在来看望云芝这件事，也是今日在院子里思虑良久后决定的。
“可公主，保护你，是我的使命，若是云芝真的死了，那就算是我把命偿还给您了……”云芝却面带笑意，一点都不觉得悲伤。
云芝就是当初宋霁偷偷跑出宫玩捡回来的小乞丐，为了有个名正言顺带她回来的理由，只得承认自己是偷跑出去的。
当时皇后安澜还禁足了她半个月呢。
宋霁听到这里只得说一句，“傻子，我不需要你偿还。”
宋霁现在没有办法承诺云芝可以真正找到解药救她。
而云芝也心知肚明。
此时的长青匆匆捧着雪梨汁进来，额上还带着细汗：“公子，雪梨汁来了，刚冰镇过的。”
宋霁接过瓷碗，指尖被冰得微微发红。他小心扶起云芝，将碗沿轻轻贴在她唇边：“慢些喝，小心呛着。”
云芝就着她的手啜饮，睫毛轻轻颤动。喝了两口后忽然别开脸咳嗽起来，宋霁连忙用袖子替她拭去唇边水渍。
“太凉了么？”他皱眉看向长青。长青慌忙摆手：“属下特意没敢冰太久，怕是姑娘喉咙太干了……”
云芝虚弱地摇摇头，伸手拽住宋霁袖角：“……甜的。”苍白的脸上现出一点极淡的笑意。宋霁紧绷的肩膀这才松下来，继续托着碗喂她：“那就好，再喝些。”
宋霁在云芝的房间里待了好久，直到云芝再次昏昏欲睡，宋霁才为她盖好被子后离开。
宋霁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刚踏入庭院，清新的空气再次扑面而来，带着雨后独有的湿润与芬芳。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烦闷。抬眼望去，院子里的花草经过雨水的洗礼，愈发显眼。
她经过这些花花草草坐到了亭子里，其他婢女见宋霁坐在那里，赶紧为她斟上热茶。
“公主陛下那边若是问起，您要如何回答呢？”阿桃眉间蹙起浅浅的愁纹，眼底满是忧色。
宋霁闻言，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映着葱白的指尖。她微微垂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半晌才轻叹一声：“若真问到再说吧。”语气里带着几分倦意。
忽而，她眉心一蹙，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可派人去查了吴林所说的事？”声音陡然沉了下来。
“昨日就已派人去查了。”阿桃立即挺直腰背，神色一凛，方才的忧色尽数敛去，转而换上干练的神情，“改朝换代时确有许多前朝旧臣辞官归乡，他们的故乡就在这扬州附近。”
宋霁微微颔首，目光却飘向窗外。雨后的新叶青翠欲滴，在她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点点碧色。
她凝视良久，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语：“周珩安那边……”顿了顿，转头看向阿桃时眼中已恢复锐利，“我虽不直接插手，但一应事务仍需知晓。”
“奴婢明白。”阿桃欠身应道。
“还有，”宋霁忽然想起什么，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父亲这次派来的亲卫，拨两个去周珩安那里，”。
说着，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眼底却不见笑意，“要机灵些的。”
阿桃会意，郑重地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安排。”
“不急，今晚安排妥当即可。”
雨后的庭院格外清透，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宋霁倚在朱栏边，望着满园新绿出神。
远处的杨柳被雨水洗得发亮，嫩叶舒展，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谁人执笔蘸了最鲜活的翠色，在这天地间随意点染。阳光透过云隙洒下，将叶片映得近乎透明，连叶脉都清晰可辨。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柳絮，指尖轻捻，那柔软的触感令她想起幼时母亲为她缝制的绢帕，也是这般轻盈，却又转瞬即逝。
“这雨后的叶子，倒比花还好看。”宋霁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阿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株海棠树下，几片新叶托着未干的雨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是谁不经意遗落的碎玉。
“是啊，”阿桃轻声应和，“这叶子虽不似花娇艳，却更经得起风雨。”
宋霁闻言，唇角微微弯起，眼底却浮起一丝恍惚。她想起昨夜梦回旧都，宫墙内的梨花也是这样，一场雨后，零落成泥。而如今，她站在这陌生的庭院里，望着这些新生的枝叶，竟觉得比那些精心培育的名花更令人心安。
阿桃，她忽然开口，“你说这些叶子，明年还会记得今年的雨吗？”
阿桃一怔，还未答话，宋霁已收回目光，转身朝屋内走去。她的背影挺得笔直，衣袂被风轻轻掀起，像是一片不肯低垂的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