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平王沉默不语，只盯着茶汤中沉浮的叶梗，眸色比夜色更沉。良久，他倏然抬首，眼中精光乍现：“你可知……周珩安与叶霜华，是如何相识的？”
宋霁执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盏中茶汤泛起细微涟漪。她突然愣住了，她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喝了一口茶压了压惊，道:“一个是扬州城刺史之子，一个是扬州首富商贾之女，他俩之间认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吧?”指尖轻叩盏沿，发出清脆的“叮”声。
五月的扬州，夜色如绸。窗外花的暗香浮动，偶有流萤掠过青瓦屋檐，在微暖的晚风中划出细碎的光痕。书房内烛火轻摇，将辰平王的身影拉得修长，投在雕花窗棂上，与窗外婆娑的竹影交叠。
辰平王抬眸，琉璃灯盏的光晕在他眼底流转，却照不透那深潭般的眸光。他指尖轻叩案几，紫檀木发出沉闷的声响，与远处传来的更漏声一唱一和。
“话虽如此——”他忽然开口，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像是瞥见了纱窗外惊飞的夜鹭，“但他们的相识，或许另有隐情。”
宋霁执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碧螺春的茶汤映着烛光，在她指间晃出细碎的涟漪。她垂眸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皇叔何出此言？”她稳了稳自己的声音。
辰平王忽的站起身，衣袍的角扫过青砖地面。他踱步至半开的支摘窗前，负手望着庭院里被月光洗得发白的石径。一阵裹着芍药香的风卷入室内，吹得案头信笺沙沙作响。
“今日差人查得，”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柳絮，“叶霜华在认亲前曾遭歹人骚扰，是周珩安出手相救。”
“当啷”——宋霁的茶盖撞上杯沿。
她望着溅在湘妃竹茶托上的水痕，忽然想起午时周珩安与她谈论起自己的叶霜华的交往时，窗外也有这样一阵恼人的风。
“或许……”她声音飘忽得像游廊下将熄未熄的灯笼，“只是巧合罢了。”
辰平王倏然转身，烛光在他眉骨投下锋利的阴影。“当真只是巧合？”他逼近半步，腰间玉佩撞出清越声响，“阿霁与周珩安朝夕相对，竟从未听闻？”
宋霁抬眸，正见一只夜蛾扑向琉璃灯罩，翅膀在光里映出透明的脉络。
“皇叔若存疑，”她看着飞蛾被热气灼得踉跄，“不妨直接问他。”话音未落，那蛾子已栽进灯油，爆出细微的声。
沉默如檐角蔓延的夜色般沉重。许久，辰平王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惊动了窗外假山后栖息的寒雀。“罢了……”他捻着腕间沉香珠串，目光落在案头将尽的更香上，“他既能骗你，本王又何必多此一问？”
最后一截香灰无声跌落，远处传来模糊的梆子声。月光漫过窗台，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渐渐融进斑驳的砖影里。
“还有——”辰平王走近宋霁，蟒纹衣摆扫过青砖上摇曳的烛影，在宋霁对面缓缓落座。紫檀圈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惊散了窗外荷塘里的一阵蛙鸣。“看你这架势，是要重查当年的铸币司案？”
宋霁的目光穿过雕花窗棂，凝在庭院那株老梅枝头挂着的上弦月上。月光如水，将梅枝映成案几上未干墨迹般的剪影。檐角铁马突然叮咚作响，惊起夜栖的几只流萤。
“阿霁......”辰平王伸手轻叩案几，玛瑙扳指与檀木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
宋霁肩头一颤，手中半凉的茶汤险些倾洒。她仓皇抬眸，正对上辰平王映着烛光的眼睛。“皇叔……”她下意识抚平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方才惊觉自己竟走神了。
辰平王唇角微扬，也不恼，只是将重新倒满的青瓷盏往她跟前推了半寸：“本王问你，可是要重查铸币司旧案？”
茶烟袅袅中，宋霁轻抿了下唇。窗外忽有夜露坠入荷塘，“咚”的一声清响。“不敢。”她垂眸答道，指尖无意识描摹着盏底的暗款。
“这倒稀奇。”辰平王挑眉，案头烛火忽地爆了个灯花，“可不似你素日作风。”
宋霁忽的轻笑出声，笑声惊动了梁间筑巢的燕子。“皇叔有所不知，此案乃父皇在前朝任尚书时亲审的。如今我若翻案——指尖在案几上划了个圈，“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在打父皇的脸面。”
当时的辰平王还是个不大的孩子，对这些事情是不知道的。
“竟有这层渊源……”辰平王指节轻叩太阳穴，腕间沉香珠串沙沙作响。他忽然倾身，带起一阵夹着药香的微风：“可若当真藏着冤情……”话音未落，远处谯楼传来三更鼓声，惊得荷塘里的锦鲤跃出水面，溅起一片银光。
宋霁望着窗纱上晃动的竹影，声音轻得似飘落的琼花：“所以我得找个两全的法子……既要真相，”她摩挲着袖中那封叶霜华的密信，“又不能让皇室颜面扫地。”
辰平王忽然抬手拂去她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惊飞了停在窗棂的夜蛾。“需要时，记得还有皇叔。”他语气温和，眼底却映着烛火的锐光。
“谢皇叔。”宋霁郑重执礼，忽见窗外流星划过，在琉璃瓦上投下转瞬即逝的蓝光。她想起儿时乳母说过，流星坠处必有因果。
“切记——”辰平王起身时带翻了茶盏，深褐茶汤在宣纸上洇开，宛如一柄出鞘的剑，“暗中查访，勿要打草惊蛇。”
“那皇叔还没有告诉我呢，您是如何让叶霜华误会您中毒的？”宋霁微微前倾身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的边缘，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辰平王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他缓缓靠向雕花椅背，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细微的声响。窗外一缕月光透过窗棂。
“自从你给我来信后，”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我便多加注意起来。”他抬手示意侍从添茶，宽大的衣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