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核心的剧变,如同在平静(相对而言)的湖面投入巨石,其引发的涟漪,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向着整个玄黄大陆,尤其是正魔大战的核心战区——镇魔要塞及周边万里战场,扩散开去。
最先感知到异常的,是战场双方所有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且对天地法则或魔气波动敏感的修士。
那一刻,无论是正在要塞城头浴血厮杀、真元近乎枯竭的正道修士,还是在外围疯狂冲击阵法、悍不畏死的魔道大军,抑或是隐藏在后方指挥、操控战局的双方高层,心头都毫无征兆地猛然一跳!
一种源自天地本源的、难以言喻的“震动”感,瞬间掠过了他们的神魂。
紧接着,所有魔道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齐齐闷哼一声,脸上血色尽褪!
他们体内修炼的魔功,赖以催动力量的魔元,与魔渊深处那磅礴无尽的暗面本源之间,存在着或深或浅的联系。此刻,这道联系仿佛被一柄无形的、蕴含着浩大秩序之力的铡刀,骤然斩断了大半!不,不仅仅是斩断,更像是源头被强行堵死、净化,反馈回来的是一种空荡、虚弱,甚至带着被“排斥”和“厌恶”的反噬感!
低阶魔修当即气息萎靡,手脚发软,许多正在施展的魔道术法威力锐减,甚至直接反噬自身,惨叫倒地。
中高阶魔修亦是大惊失色,体内魔元运转滞涩,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撑和源泉,实力凭空跌落一至三成不等,且心神剧震,难以自持。
与之相反,正道修士虽不明所以,却清晰地感觉到,周遭天地间原本被魔气污染、显得浑浊压抑的灵气,陡然一清!一种久违的、属于正常天地的浩然清正之气,虽然微弱,却顽强地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己方的阵法光芒似乎明亮了少许,丹药恢复效果也隐约增强了一线。更重要的是,对面魔道敌军的气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颓下去,攻势为之一缓!
“怎么回事?!”
“魔气……在消退?!”
“他们的力量源头出问题了!”
惊疑、猜测、狂喜,在正道防线中迅速蔓延。
而魔道大军后方,那几座悬浮于半空、笼罩在浓郁魔云之中的巨大骨座王帐内,气氛则瞬间降到了冰点。
“魔渊……联系在减弱?不,是在被……封印?!”一位身材枯瘦、眼眶中跳动着幽绿鬼火的法相境魔君失声惊叫,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怎么可能?!墨渊殿主亲自坐镇,四象圣器也已入手,理应……”另一位浑身覆盖着厚重骨甲、气息暴戾的魔君话未说完,脸色骤变,猛地捂住心口,一丝黑血从嘴角溢出。他与魔渊的联系较深,此刻反噬也更强烈。
端坐正中主位,一直闭目凝神、气息最为深沉晦暗的“蚀骨魔君”(墨渊之下,天魔殿第二号人物)猛地睁开双眼,那是一双纯粹漆黑、没有眼白的眸子,此刻却充满了惊疑不定与一丝……惶恐。
他感应得最为清晰。不仅是他与魔渊的联系被大幅度削弱、隔绝,更致命的是,他留在墨渊殿主身边的一缕本命魂灯印记,传来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波动与……衰弱感!那是殿主本体遭遇重创、甚至可能陨落的征兆!
“殿主……出事了。”蚀骨魔君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
帐内死一般寂静。所有魔君都面如死灰。
魔渊是他们力量的终极依仗,是此战信心的来源,更是墨渊殿主承诺带领他们走向辉煌的根基。如今,魔渊联系被大幅切断、封印,殿主生死不明……这仗,还怎么打?
“报——!!!”
一名浑身浴血、魔甲破碎的魔将踉跄冲入王帐,噗通跪倒,声音绝望:“诸位魔君大人!前线……前线撑不住了!儿郎们力量莫名衰退,正道那边气势大盛,反击凶猛!第一、第三魔军已经溃败,第四魔军正在被分割包围!请魔君速速定夺!”
坏消息接踵而至,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蚀骨魔君惨然一笑,环视帐内同样惊慌失措的同僚,知道大势已去。没有魔渊源源不断的支持,没有殿主的绝对武力坐镇,单凭他们这些同样受到反噬、士气濒临崩溃的魔军,根本不可能攻破经营多年的镇魔要塞,更别提横扫大陆了。
“传令……”蚀骨魔君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不甘,“各军交替掩护……撤吧。撤回‘幽冥裂谷’,固守待援……不,固守。”
待援?殿主生死未卜,魔渊被封,哪里还有援?
命令传出,本就摇摇欲坠的魔道大军,彻底崩溃。
撤退很快演变成了溃逃。各级魔修再无战意,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丢盔弃甲,向着远离镇魔要塞、远离魔渊方向亡命奔逃。建制全乱,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而正道联军方面,虽然同样疲惫不堪,伤亡惨重,但此刻眼见魔军莫名溃败,哪里肯放过这等千载难逢的良机?
“魔道已溃!全军追击!”
“除恶务尽!光复河山!”
“为死去的同袍报仇!”
震天的怒吼声从要塞各处响起。无需高层过多指挥,所有还能动弹的正道修士,无论是宗门弟子、世家子弟、散修游侠,此刻都红着眼睛,如同出闸猛虎,呐喊着冲出防线,向着溃逃的魔军衔尾追杀!
痛打落水狗!这是宣泄数年苦战积郁、告慰无数牺牲英灵的最好方式!
霎时间,战场形势彻底逆转。漫山遍野,皆是溃逃的魔影与追杀的正道洪流。法术的光芒、飞剑的破空声、临死前的惨叫、胜利的欢呼,交织成一曲血腥而激昂的终战交响。
镇魔要塞最高处的“观天阁”上。
青阳宗宗主道玄真人、万佛宗玄苦大师、天衍皇朝南宫烈元帅等正道联盟核心高层,俱在。他们虽未亲自参与一线追杀,但神识早已覆盖整个战场,密切关注着局势。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难以置信的……惊喜。
“魔渊的波动……确实被一股极强的秩序力量镇压、隔绝了。”玄苦大师双手合十,低诵佛号,眼中却有着明悟,“与我等之前感应到的、刘烨小友最后爆发出的那股混沌统合之意,同出一源,却又更加浩大、稳固。看来,魔渊之患,暂时解除了。”
“墨渊的气息消失了,至少在此界感应不到。”南宫烈元帅声音洪亮,带着振奋,“要么重伤远遁,要么……已陨落于魔渊之内!此獠一除,魔道群龙无首,不足为惧!”
道玄真人没有说话,只是凝望着魔渊方向,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忧虑与哀伤。他手中,一枚属于苏璇的本命魂玉,早已彻底暗淡、碎裂。而通过青阳宗秘法,他也能隐约感应到,自己那位惊才绝艳、曾寄予厚望的徒孙刘烨,其生命气息……已然渺不可寻,唯有一丝奇异的、与封印同化的波动残留。
牺牲太大了。
苏璇长老,刘烨,赵莽,还有千千万万战死在要塞内外的修士……
“传令下去,”道玄真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追击三百里即可,勿要过度深入,以防魔道困兽犹斗,或有埋伏。各宗各派,立刻组织人手,救治伤员,清点战损,收敛同袍遗体……还有,派出最精锐的探查小队,携带稳固空间的法宝,尝试靠近魔渊核心区域,确认封印情况,并……搜寻可能幸存者。”
他顿了顿,补充道:“特别是……青阳宗刘烨,以及皇朝柳清歌公主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接下来的数日,镇魔要塞内外,沉浸在一种悲喜交加的复杂气氛中。
喜的是,持续数年、尸山血海的正魔大战,终于以正道惨胜告终!魔渊被封印,魔首墨渊败逃,魔道大军主力溃散,短时间内再难组织起威胁整个大陆的攻势。玄黄世界,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与重建之机。
悲的是,胜利的代价,高昂得让人难以承受。要塞城墙破损处处,城内建筑倒塌近半。阵亡修士的名单长得令人窒息,几乎每个宗门、每个家族都失去了重要的成员。哀哭之声,时常在临时搭建的灵堂与伤兵营中响起。
追击杀敌的行动在第三日基本停止,正道联军开始全面转入休整、救治与清理战场。
而派往魔渊方向的探查小队,也带回了初步的,让人心情沉重的消息。
魔渊外围原本弥漫的浓郁魔气已消散大半,空间趋于稳定,但残留的混乱能量仍很危险。他们无法深入核心,只能远远观测到,那道曾经狰狞恐怖的巨大裂口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横亘虚空的浅灰色稳定疤痕,散发着强大而陌生的封印波动。那波动中,蕴含着四象流转与一种奇异的混沌意境,稳固无比。
核心祭坛区域被一股强大的封印力场笼罩,探查小队无法进入,也感知不到内部任何生命迹象。只在力场边缘,通过特殊法宝,隐约探测到祭坛上有两具失去生命反应的躯体轮廓……
消息传回,道玄真人沉默良久。南宫烈元帅亦是叹息。柳清歌的皇族身份特殊,她的疑似陨落,对天衍皇朝乃至整个正道联盟,都是一个重大打击。而刘烨……
“苏璇徒儿以命相托,刘烨此子……以命相搏。”道玄真人对着青阳宗方向,深深一拜,“英魂不远,佑我青阳,佑我玄黄。”
虽然没有明确的宣告,但“青阳宗刘烨、皇朝柳清歌公主,与天魔殿主墨渊同归于尽,于魔渊核心舍身成仁,永固封印”的说法,开始在小范围内流传,并逐渐被各方高层默认。
他们的名字,与无数战死的英灵一起,被刻上了镇魔要塞新建的“英魂碑”最顶端。
战争,似乎真的结束了。
但在一些人心底,疑问与隐忧并未完全消除。
墨渊真的死了吗?还是重伤蛰伏?
那全新的封印,究竟是如何成就的?刘烨和柳清歌,真的没有一丝其他可能吗?
魔道虽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又会蛰伏多久?
胜利的欢庆之下,暗流仍在涌动。只是历经大战,所有人都太疲惫了,需要时间舔舐伤口,消化这惨胜的果实,并思考未来的路。
持续数年的正魔大战,硝烟暂歇。
以无数鲜血与生命为代价,玄黄大陆,迎来了一个伤痕累累、前途未卜的……和平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