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断裂的脆响像冰锥扎进每个人的耳膜,陈默半个身子悬在塔外的瞬间,风突然变得狂躁,卷着他的衣袍狠狠拍向塔身,发出“啪啪”的声响。他另一只抠着砖缝的手早已磨得血肉模糊,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滴进下方的云雾里,像极了断线的红绸。
“爹!”小石头整个人趴在断裂的铁链边缘,胳膊肘死死抵住塔壁的棱角,哪怕被硌得生疼也不敢松劲。他死死拽着陈默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如纸,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你别松手!我娘说了,你力气最大,肯定能爬上来!”
塔下的油灯忽明忽暗,小石头娘举着灯盏踉跄着往上跑,油灯的光晕在陡峭的楼梯间晃出长长的残影。她刚爬到转角,就看见悬在半空的陈默,腿一软差点摔倒,扶住栏杆才站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爹!你撑住!我这就上去拉你!”
“别上来!”陈默吼出声,声音被风撕得支离破碎,“楼梯年久失修,你上来也是添乱!”他低头看了眼小石头攥得发白的手,又扫过那截仅存的、还在发出“咯吱”哀鸣的铁链,喉结滚动着,“小石头,听爹说,把我手松开。”
“我不!”小石头把陈默的手腕抱得更紧,小脸憋得通红,“你骗我!上次你说去镇上买糖,结果躺了三天,这次说松开,是不是就不回来了?”他突然想起去年陈默上山采药摔断腿,也是这样让他别担心,结果在床榻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我不松!打死也不松!”
铁链又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断裂处再次向上蔓延了寸许。陈默的肩膀又往外滑了半寸,胸口擦过粗糙的塔壁,磨破的衣料下渗出血迹。他能感觉到小石头的力气正在流失,那孩子毕竟才十二岁,哪禁得住这样长时间的拉扯。
“傻小子……”陈默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无奈的笑意,“爹不骗你。你看,这铁链快断了,等会儿连你一起带下去,你娘该怎么办?”他试图掰开小石头的手指,可那孩子的手像铁钳似的,怎么也弄不开,“你娘身子弱,冬天总咳嗽,你得替我给她熬姜茶。还有后院的鸡,每天要捡蛋,别让黄鼠狼偷了去……”
“我都知道!”小石头哭嚎着打断他,“这些我都能做!但你得看着我做!你说过要教我编鸡笼的!”他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对着楼梯口喊,“娘!快把我藏在床底的那捆麻绳扔上来!我上次跟二柱子学了打结,可结实了!”
小石头娘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转身往楼下跑,油灯的光晕在楼梯间急骤地上下跳动。陈默悬在半空,看着那团晃动的光晕,又看了看怀里死死抱着自己手腕的小石头,眼眶突然发热。他这儿子,平时看着皮实,关键时候倒比谁都执拗。
“抓紧了!”塔下突然传来一声喊,是住在隔壁的王大叔。他不知什么时候赶来了,手里攥着根胳膊粗的麻绳,正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我这绳是新搓的,能吊两头牛!”王大叔年轻时在码头扛过货,力气大得惊人,此刻额头上青筋暴起,爬楼梯的速度比小石头娘快了一倍。
铁链“啪”地又断了一小截,陈默的小腿已经完全探出塔外,风灌进裤管,冷得他打了个寒颤。他低头看向下方翻滚的云雾,突然想起刚建这座塔时,他和小石头娘一起挑砖的日子。那时候她还年轻,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总说“等塔建好了,就能看见镇上的戏台子了”。
“他爹!绳子来了!”小石头娘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王大叔紧随其后,一露头就把麻绳的一端甩给小石头:“系他腰上!快!”
小石头手忙脚乱地接过麻绳,可他一只手要拽着陈默,另一只手根本腾不开。王大叔见状,干脆直接爬过断裂的铁链处,跪在塔壁边,接过麻绳飞快地在陈默腰间缠了三圈,打了个死结。“拉!”他吼了一声,自己先拽住绳头往回拖。
小石头娘也扑上来,死死抓住绳子的另一端。小石头腾出一只手,也加入了拉扯的队伍。三个人使出浑身力气,绳子渐渐绷紧,将陈默一点点往回拽。
陈默悬在半空,感觉腰间的麻绳勒得生疼,却也带来了踏实的力量。他看着塔上那三道紧紧拽着绳子的身影——儿子满脸泪痕却眼神倔强,妻子鬓发凌乱却咬紧牙关,邻居大叔汗流浃背却吼声震天——突然觉得,这悬在半空的滋味,竟比当年建塔时喝的庆功酒还要烈。
“再加把劲!”王大叔憋红了脸,手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鼓起来,“还差一点!”
绳子突然猛地一松,又瞬间绷紧,陈默的身体重重撞在塔壁上,疼得他闷哼一声,却也借着这股劲,用还能动弹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塔壁的砖缝。“好了!”他喊道,“我抓住了!”
小石头第一个扑上来,抱住他的胳膊就往回拉。小石头娘和王大叔也跟着用力,终于把陈默拖回了塔内。刚一落地,陈默就瘫坐在地上,浑身脱力,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又看看同样瘫在地上喘气的三人,突然笑出声。
“笑啥?”小石头娘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差点把命丢了!”
“笑咱们……”陈默喘着气,指了指那截彻底断裂的铁链,“这塔,比我结实。”
王大叔抹了把汗,递过来一壶水:“你啊,就是太犟。早说让你别爬那么高检修,偏不听。”
小石头凑过来,用袖子擦了擦陈默脸上的灰,小声说:“爹,以后我替你爬。我跟王大叔学了打结,绳子打得可结实了。”
陈默摸了摸儿子的头,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远处的云雾里透出微光。他知道,等天亮了,得找工匠来修铁链,还得给王大叔打壶好酒。至于编鸡笼的事……等手好了,一定教。
塔外的风渐渐平息,油灯的光晕柔和下来,照在四个人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那截断裂的铁链垂在塔外,在晨风中轻轻晃动,像个沉默的见证者,记下了这夜的惊险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