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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存。”

钱卫国吐出这两个字后,整个客厅的空气都沉重了。那不是一个工程术语,而是一个带着历史尘埃和禁忌意味的词。它意味着主动的、彻底的、不可逆的隔绝。

苏姚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发冷。她能感觉到身旁苏哲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封存?”苏姚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求知若渴的学者神情,语气里的好奇恰到好处,不带一丝压迫感,“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是因为里面有什么需要特别保护的东西吗?还是说,建筑结构本身存在危险?”

钱卫国浑浊的眼睛抬了抬,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一块不透明的玻璃,试图看透后面的东西。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沫。

“有些事情,烂在肚子里,是对所有人都好。”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你们是做历史研究的,应该明白,不是所有的历史,都适合被翻出来晒太阳。”

拒绝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苏姚没有再追问藏书楼的事。她知道,再逼问下去,只会引来对方彻底的沉默和警惕。她话锋一转,又聊起了几处京城老建筑的修复工艺,仿佛刚才那个插曲从未发生过。

钱卫国的神色缓和了些,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像一个尽职的向导,带着两个年轻的“学者”,在自己的记忆长河里,走马观花。

苏哲全程安静地扮演着记录员的角色,偶尔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在听。但他的耳朵,捕捉着钱卫国话语里每一个细微的停顿和语调变化。

当苏姚再次“不经意”地提到“兰园”的园林景观,问起那块假山旁的石碑时,钱卫国只是摆了摆手。

“林家留下来的旧东西,没什么稀奇的。拆楼的时候,那块碑太重,挪动起来麻烦,工程队的人嫌费事,就留在那了。”

他的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波澜,就像在说一块普通的石头。

但苏哲的笔尖,却在笔记本的页脚,轻轻画下了一个问号。

一个小时的访谈,在一种表面融洽,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了。护士将他们送出小楼,钱卫国自始至终没有再起身。

直到坐上返回的轿车,隔音的车门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苏姚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

“他知道的,比他说的要多得多。”苏姚的结论很肯定,“‘封存’这个词,不是一个工程师会轻易使用的。还有,他提到石碑时的反应太平淡了,平淡得像在刻意掩饰。”

“他撒谎了。”苏哲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苏姚侧头看他。

“在他描述拆除藏书楼的过程时,心率有两次不正常的波动。第一次,是在说‘灌注水泥’的时候。第二次,是你问起石碑的时候。”苏哲看着窗外,仿佛在自言自语,“他的情绪反应模型,指向了‘规避’和‘厌恶’。他在回避某个关键的细节,而且对那个细节,抱有强烈的负面情绪。”

苏姚的心沉了下去。钱卫国这条线,断了。这位老人是一把上了锁的活档案,而他们,没有钥匙。

硬闯的路被水泥封死,唯一的知情人又三缄其口。

所有的线索,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那片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兰园”。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公寓的路上。苏姚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街景,大脑飞速运转。既然无法从外部攻破,那就只能从内部想办法。想进入兰园的核心,唯一的突破口,只有一个人——陈敬德。

必须获得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回到公寓,苏姚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走进厨房。她打开一个从南方空运过来的恒温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排贴着标签的药材和食材。

在第一次拜访陈敬德时,她就以一个晚辈的敏锐,观察到了老人身体的一些细微状况。不易察觉的手部颤抖,茶几上降糖的药物,以及秘书无意中提到的,陈院士几十年的失眠困扰。

这些,就是她的“投石”。

她用一下午的时间,亲手熬制了几份药膳,又写了一份详细到每日三餐具体克数的食疗方案。她没有提及任何治疗的字眼,只是在附上的信里写道,这是南方一种调理身体的温补食方,适合长者秋日进补。

做完这一切,她将包裹交给了霍启东派来的人,通过陈家旧识的渠道,以“晚辈谢礼”的名义,送到了陈敬德的府上。

石头已经投出,现在,她只需要等待水面的回响。

等待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

三天后,苏姚接到了陈敬德秘书的电话,邀请她和苏哲,再去宅子里“喝杯茶”。

这一次,当黑色的红旗轿车再次停在宅院门口时,出来迎接他们的,依旧是那位姓王的秘书。但他的脸上,却多了一种显而易见的、发自内心的热情和尊敬。

“苏小姐,您可真是神了。”一进门,趁着周围没人,王秘书就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惊叹,“您送来的那个食谱,我们让院士的保健医生看过了,都说精妙。院士就照着吃了两天,血糖肉眼可见地平稳下来,连着两宿,都是一觉睡到天亮。您不知道,我们有多久没见过院士精神这么好了。”

苏姚只是温和地笑着:“能帮上陈爷爷就好。”

茶室里,陈敬德正临窗而立,摆弄着一盆兰花。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不过几日未见,老人整个人的气色都截然不同,面色红润,眼神也比上次清亮了许多,不再有那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你这个小丫头,本事不小。”陈敬德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语气里带着几分欣赏,“霍家那小子,有福气。”

他没有提食谱的事,但这一句夸赞,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苏姚和苏哲落座。这一次,气氛比上次要轻松得多。陈敬德甚至主动聊起了自己年轻时的一些趣事,言谈间,已经将苏姚当成了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忘年交。

喝完茶,陈敬德忽然来了兴致。

“丫头,会下棋吗?陪我这个老头子杀一盘。”

王秘书很快取来了一副温润的云子棋盘。

苏姚也不推辞,坐在了陈敬德的对面。

棋局开始。陈敬德执黑先行,棋风大开大合,攻势凌厉,如同沙场点兵,步步紧逼,充满了压迫感。

苏姚执白,不急不躁,沉着应对。她的棋路看似平淡无奇,处处防守,像是在被动挨打。但每当黑棋的攻势即将形成合围之势时,她总能于细微处落下一子,看似闲笔,却恰好点在对方的气口上,轻描淡写地,便将一场滔天巨浪化解于无形。

一时间,棋盘上黑白交错,杀机四伏。

茶室里很安静,只听得见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嗒嗒”声。

苏哲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的目光不在棋盘的胜负上,而在执棋的两个人身上。他看到陈敬德的眉头从一开始的轻松,渐渐变得凝重。也看到苏姚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平稳的、几乎没有变化的呼吸频率。

一个小时后,棋盘上已经黑白纵横,犬牙交错。黑棋虽然占据着大片的实地,但白棋的几条大龙,却彼此勾连,互为犄角,竟也隐隐形成了一片无法被侵入的广阔天空。

是和棋之势。

陈敬德盯着棋盘,久久没有落子。他忽然抬起头,看向苏姚,目光锐利。

“你的棋风,和你的菜一样。”他缓缓开口,“看着温润平和,内里却藏着章法,藏着后手。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

苏姚将手中的一枚白子放回棋盒,微微一笑:“在您面前,不敢说算。只是觉得,无论是做学问,还是调理身体,都不能急于求成。需要耐心,需要布局。”

她终于抛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引子。

陈敬德拿起一枚黑子,在指间摩挲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继续。

“陈爷爷您的身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彻底根治,更需要长期的、细致入微的调理。我总不能天天往您这儿跑,既打扰您清静,也容易引人注目。”苏姚的语气诚恳,目光坦然。

陈敬德眼中的审视,渐渐化为一种了然。他将那枚黑子,轻轻放回了棋盘上。

“你这个小丫头,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陈敬德的问题,像一枚落下的棋子,直接定在了棋盘的天元之位。

直接,且无从回避。

茶室里的空气,再次变得微妙起来。王秘书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苏哲的目光,从棋盘移到了姐姐的脸上。

苏姚没有丝毫的慌乱。她等的就是这个问题。

她从座位上站起身,对着陈敬德,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晚辈对长辈的正式礼节。

“陈爷爷,我想向您申请,成为贵所的‘特聘健康顾问’。”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坚定。

陈敬德眉毛一挑,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着茶叶。这个动作,给了苏姚继续说下去的时间。

“这个身份,于公于私,于我于您,都有好处。”苏姚的思路清晰,语速不疾不徐,“于私,我可以名正言顺地,长期为您和所里其他国宝级的专家,提供系统性的健康咨询和饮食调理。这不是几张食谱能解决的,它需要根据时节、气候,以及每个人身体状况的细微变化,进行动态调整。这需要近距离的观察和及时的沟通。”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陈敬德的反应,接着说下去。

“于公,我名下有一个‘晚秋基金会’,专门为国内高龄科学家提供医疗和生活资助。成为贵所的顾问,也为我的基金会和贵所未来的合作,提供了一个更紧密、更可靠的联络平台。我们可以为所里的科研项目提供资金支持,也可以为科研人员的生活,解决后顾之忧。”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她将自己的诉求,包装成了一个对国家、对科研、对陈敬德本人百利而无一害的公益项目。她要的“进入资格”,被巧妙地转换成了她能提供的“价值”。

陈敬德放下了茶杯,杯盖与杯沿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他抬起眼,目光比刚才在棋盘上还要锐利几分,仿佛要穿透苏姚的眼睛,直视她的内心。

“兰园……林家的宅子……”他忽然开口,话题转得毫无征兆,“你对这里,到底有什么兴趣?”

来了。

最关键的问题。

苏姚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将直接决定她今天这盘棋的胜负。

她不能撒谎,至少不能全撒谎。在陈敬德这样的老人面前,任何谎言都可能被瞬间识破。

“不瞒您说,陈爷爷。”苏姚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晚辈的坦诚与追思,“我的外祖父,生前对文史古籍颇有研究。他年轻时,曾听闻京城林家藏书之富,冠绝一时,一直引为憾事,未能亲见。他留下的遗物中,有一些关于林家藏书楼的零散笔记,语焉不详,却总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对某种失落知识的惋惜。”

她巧妙地将“琉璃心”和符号,替换成了“外祖父的笔记”和“失落的知识”,将自己的目的,从寻找一个具体的物件,变成了一种更宏大、更符合学者身份的,对知识的追寻。

“我这次来京城,除了生意上的事,也是想完成外祖父的一个遗愿。我想知道,当年那个林家,究竟是怎样的存在。那座被封存的藏书楼里,到底收藏了怎样的智慧,以至于让我的外祖父,念叨了一辈子。”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感情。因为她说的,有一半是真话。这份对秘密的执着,确实源自于长辈。

“就算不能进去,哪怕只是在这院子里多待待,感受一下当年的气息,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告慰。”

说完,她便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地站着,等待陈敬德的“判决”。

茶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陈敬德的目光,在苏姚的脸上停留了很久。他似乎在分辨她话里的真伪,也在权衡这件事的利弊。

苏姚的条件,对他,对整个研究所,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一个顶级的、免费的健康顾问,外加一个实力雄厚的基金会的潜在支持。这份厚礼,没人能轻易拒绝。

而她提出的“交换”,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对历史的好奇心。

不知过了多久,陈敬德终于收回了目光,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这丫头,跟你外公一个脾气。认准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苏姚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

成了。

“罢了。”陈敬德摆了摆手,“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这些老家伙,是该好好拾掇拾掇了,不然还没等把脑子里的东西掏干净,这身子骨就先散架了。”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小王,你进来一下。”

王秘书推门而入。

“准备一下文件。”陈敬德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物理所,要正式聘请苏姚小姐,担任我们的特聘健康顾问。另外,再给她和她的助手苏哲先生,办理两张最高权限的通行证。”

王秘书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恭敬地应道:“是,我马上去办。”

苏姚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她再次向陈敬德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陈爷爷。”

“别谢我。”陈敬德看着她,眼神复杂,“我只是不想看到,一个好苗子,把心思都浪费在生意上。多读读书,总没坏处。兰园里虽然没有书了,但这里的风,这里的土,或许还能跟你聊几句。”

他话里有话,像是在提点,又像是在警告。

苏姚没有再多说,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手续办得很快。半个小时后,苏姚的“大哥大”上,就收到了电子版的聘书文件。而一张可以自由出入兰园,甚至可以进入主楼研究区域的实体通行证,也交到了她的手上。

通行证是深红色的,上面有她的照片和“特聘顾问”的头衔,在灯光下,泛着沉甸甸的光。

这不仅仅是一张通行证。

这是一把钥匙。

一把绕开了几十吨水泥,通往秘密核心的钥匙。

告辞之后,走出陈家宅院,坐上轿车。苏姚看着手里那张小小的卡片,心中却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她只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她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用自己全部的智慧和诚意,换来了一张进入决赛圈的门票。但她很清楚,真正的牌局,现在才刚刚开始。

车子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苏姚侧头,看到苏哲正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灯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她轻声问。

“我在想,”苏哲没有回头,声音很轻,“陈院士的棋盘上,有一道很浅的划痕,从天元的位置,一直延伸到棋盘的边缘。那不是下棋能弄出来的,更像是……有人用某种尖锐的东西,在上面画过一条线。”

苏姚的心,猛地一动。

就在这时,她放在包里的“大哥大”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

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息。

在九十年代,短信还是个绝对的稀罕物,通常只用于极其重要的信息传递。

她拿出手机,打开信息。

屏幕上,只有一个陌生的,来自京城的本地号码。和三个简短的,却让她瞳孔骤然收缩的字。

“他是谁?”

夜色下的车厢里,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映在苏姚的脸上,显得有些清冷。

“他是谁?”

三个字,像三支冰冷的钢针,扎进她的脑子里。

这个“他”,指的是谁?

陈敬德?钱卫国?还是……

苏姚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身旁的苏哲身上。

苏哲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来,平静地看着她。

“怎么了?”

苏姚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递了过去。

苏哲看完短信,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只是伸出手,按下了回拨键。

听筒里,传来的是一阵忙音。

“空号。”苏哲将手机还给苏姚,“一个一次性的号码。对方很专业。”

苏姚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条短信的出现,时机太过巧合。他们前脚刚拿到兰园的通行证,后脚这条信息就来了。这说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某个未知的视线监控之下。

对方不仅知道他们去了兰园,甚至可能知道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而这个问题,“他是谁”,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警告,甚至是一种……威胁。

“立刻查这个号码的来源。”苏姚用另一部手机,拨通了霍启东的加密线路,声音压得很低。

“明白。”电话那头的霍启东没有问多余的话,只回了两个字。

结束通话,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苏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复盘着整件事的经过。

从南到北,他们接触过的人,都屈指可数。除了霍启东这种绝对核心的自己人,剩下的,就是陈敬德和他的秘书,以及只见过一面的钱卫国和他的护士。

这些人,谁会用这种方式来试探他们?

陈敬德?不可能。他如果想知道,会直接问。以他的身份和城府,不屑于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钱卫国?更不可能。一个连门都轻易不出,只想把秘密带进坟墓的老人,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在这盘棋上,除了他们,还有另一位棋手。一个一直隐藏在暗处,和他们目的一样的棋手。

“姐,”苏哲忽然开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陈院士院子里的时候,我跟你说,我拉了你的衣角。”

苏姚当然记得。那是他们发现石碑上符号的瞬间。

“当时,除了那块石碑,我还看到了别的东西。”苏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有些惊人,“在假山的另一侧,靠近院墙的位置,有一片泥土,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很新,应该就在我们去的前一两天。痕迹很轻微,被落叶盖住了大半,但翻动的范围,正好对着那块石碑。”

苏姚的呼吸一窒。

“有人在我们之前,也去过那里。而且,目标同样是那块石碑。”

这个推论,让苏姚感到一阵寒意从背脊升起。他们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寻宝人,却没想到,早已有先行者。

而这个先行者,显然不想被人发现。他们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只留下了一点几乎无法察觉的痕迹。如果不是苏哲有着远超常人的观察力,他们根本不会知道。

“大哥大”再次震动起来,还是霍启东。

“查不到。”霍启东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号码的信号经过了至少三次跳转,最后消失在境外的服务器上。对方是个顶级高手。”

苏姚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是,”霍启东话锋一转,“我查到另一件事。就在你们第一次拜访陈敬德的第二天,有一家注册在海外的投资公司,通过官方渠道,向有关部门递交了一份申请,希望能‘参观并评估’兰园的建筑历史价值,意图进行‘保护性投资’。”

“结果呢?”

“被驳回了。理由是,兰园属于国家重点科研单位,不对任何商业机构开放。”

苏姚立刻抓住了重点:“这家公司,是什么来头?”

“表面上查不到任何问题。但我动用了一些关系,查了它的资金来源。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一个几十年前,就从京城销声匿迹的家族——江家。”

江家。

这个姓氏,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姚记忆深处一个尘封的角落。她想起来了,外祖父的笔记里,在提到林家时,曾经用很短的篇幅,提到过他们的一个商业对手。

一个同样以经营古籍、药材起家,行事风格却狠辣异常的家族。

江家。

原来如此。他们不是唯一的玩家。林家留下的秘密,同样也吸引着当年的仇家。

江家的人,很可能也掌握着一部分线索,他们同样在寻找藏书楼的秘密。他们尝试从官方途径进入,被拒绝后,就采取了更隐秘的方式——夜探兰园。

那条神秘的短信,十有八九,就是江家发来的。

他们在暗中观察,发现了苏姚和苏哲这两个“闯入者”。他们不确定苏姚的身份,但他们一定注意到了苏哲的异常。

一个看似普通的年轻学生,却能在戒备森严的兰园里,精准地发现他们留下的痕迹。这足以引起他们的高度警惕。

所以,他们发来这条短信。

“他是谁?”

他们问的,是苏哲。

苏姚只觉得一股怒火,混杂着后怕,从心底直冲上来。

他们不仅被盯上了,苏哲,她最在乎的弟弟,已经成了对方重点怀疑和监控的目标。

这盘棋,从寻找一个历史的秘密,瞬间变成了一场敌暗我明,随时可能爆发冲突的对峙。

“我知道了。”苏姚的声音冷得像冰,“帮我盯紧江家在京城的所有动向。所有。”

挂断电话,她转头看向苏哲。

苏哲正低着头,用一块软布,仔细地擦拭着他那支针管笔的笔尖。他的动作专注而平静,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哲。”苏姚开口,声音很低,“从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苏哲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苏姚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决和深藏的担忧,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就在这时,那只不祥的“大哥大”,第三次震动起来。

还是那个号码。

苏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颤抖着手,打开了那条新的信息。

这一次,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很模糊,像是用长焦镜头,从很远的地方偷拍的。画面里,是兰园的庭院一角,苏哲正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假山石碑的方向。

那是他记忆符号的那七秒钟。

照片的焦点,精准地对在了他的脸上。他那在瞬间变得锐利深邃的眼神,被镜头清清楚楚地捕捉了下来。

照片的下方,还有一行用图像处理软件加上去的小字。

“一个‘学生’,不该有这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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