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远房表哥之邀,说是给他新开的文创店当模特拍几组宣传照,包吃住还有酬劳。
我一个靠着父母留下的微薄遗产和偶尔兼职混日子的二十五岁青年,这种好事自然不会拒绝。
表哥的店在南锣鼓巷,我拖着行李箱走在青砖灰瓦的胡同里,初夏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燥。
游客熙熙攘攘,空气中混合着炸酱面、豆汁儿和糖葫芦的味道。
“池诚!”
一个清脆的女声叫我。
转身看去,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眼睛大而亮,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
她手里拿着一本《北京胡同纪事》。
“你是池诚吧?”她笑着问,“我看过你照片,我是育柯,你表哥店里的实习生。”
我愣了一下。育柯,这名字有点耳熟。
然后想起来了,表哥提过,店里有个清华的实习生,帮忙做文案策划。
“你好。”我点头微笑,保持着我一贯的风趣,“没想到北京这么小,或者说,我这么有名?”
她眨眨眼:“你比照片上帅。”
这话我常听,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认真。
后来才知道,她口中的“看过照片”,是指她手机里存了我从高中到现在的几十张生活照——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到店第一天,育柯带我熟悉环境。
表哥的店叫“京华坊”,主打北京非遗工艺品,绢人娃娃是特色。
店里布置得古色古香,育柯对每个产品背后的历史典故如数家珍。
“这是‘北京绢人’,国家级非遗,”她指着一个穿着清代服饰的绢人娃娃说,“捻丝编花巧针赛绣,是国潮风尚,也是大国非遗。”
我打趣道:“你知道的真多,不像实习生,倒像老板。”
她忽然凑近,声音压低:“我只对你特别。”
我愣了一下,她却已经恢复如常,继续介绍下一个展品。我想,大概是玩笑吧。
几天相处,育柯表现得体,工作认真,只是偶尔会说出一些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
比如,她会准确知道我喜欢在咖啡里加多少糖,爱看什么类型的电影,甚至我高中时得过演讲比赛亚军这种事她都清楚。
“你调查过我?”我终于忍不住问。
她正在整理一批新到的绢人,头也不抬:“如果我说是呢?”
我笑了,以为她在逗我。直到那个周五晚上。
店里加班赶一个宣传方案,结束时已近十点。
表哥先走,留下我和育柯锁门。
胡同里很安静,只有远处主街的喧闹隐隐传来。
育柯说有条近路回我租的民宿,我便跟着她拐进一条更窄的胡同。
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
“池诚,”她转身看着我,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个店实习吗?”
“因为对非遗感兴趣?”
“因为你。”她说,“我从高中就关注你了。你大学时写的每一篇博客,发的每一张照片,我都存着。”
我背后有点发凉,但还是强装镇定:“哈哈,没想到我还有这么忠实的粉丝。”
“不是粉丝,”她上前一步,“是未婚妻。”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是一枚设计别致的戒指:“这是我奶奶留下的,她说要给我未来丈夫。”
我后退一步:“育柯,这个玩笑开大了。”
“我没开玩笑。”她的表情异常认真,“你一定会和我结婚的。我知道你所有事,你父母早逝,由姑姑带大;你讨厌香菜,喜欢下雨天;你睡觉朝右侧卧,甚至你右腰有颗痣我都知道。”
我彻底愣住了。这些细节,尤其是最后一处,绝非普通朋友或同事能知晓。
“你……你怎么知道?”
她微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我说了,我关注你很久了。从你十六岁那年,在图书馆窗边看书的样子开始。”
我心里警铃大作,这是遇到跟踪狂了?还是某种新型骗局?
“育柯,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但不是在这里,不是现在。”我试图安抚她,“明天,我们找个咖啡馆好好聊,行吗?”
她偏着头看我,像在评估一件艺术品:“你在害怕。”
“没有,只是……太突然了。”
她合上戒指盒,却没有放回包里,而是握在手中:“好吧,明天聊。但池诚,记住一点:你是我选中的,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那晚我几乎没睡。回想与育柯的每一次接触,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她那些曾让我以为是玩笑的话。清晨,我决定找表哥问清楚。
“育柯?她是我朋友的妹妹介绍的,说是清华的高材生,对非遗特别感兴趣。”表哥一边擦拭柜台一边说,“怎么了?她工作有问题?”
“不是工作……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表哥想了想:“特别认真吧,有时候过于认真了。哦,对了,她好像对你特别了解,前几天还问我你是不是真的像网上说的那么幽默。”
我心头一紧:“什么网上?”
“就一些校园论坛之类的吧,我没细问。”
我回到住处,打开电脑,搜索自己的名字。几个陈旧的校园网帖子,没什么特别。直到我换了好几个关键词,才在一个小众论坛找到一篇题为“追光者:致池诚”的长文。
文章作者匿名,详细记录了我从高中到大学的各种生活片段——上课时转笔的习惯,常去的那家拉面馆,甚至我和前女友分手的细节。文字痴迷而细腻,让人不寒而栗。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文章最后更新于三天前,只有一句话:“终于要相见了。”
我瘫坐在椅子上。这不是普通的暗恋,这是长期的、有计划的监视。
手机响了,是育柯。
“醒了吗?”她的声音轻快,“我在你楼下,带了早餐。”
我走到窗边,看到她确实站在楼下,手里提着塑料袋,朝我挥手微笑。
那一刻,我不知道该害怕,还是该感动。
犹豫再三,我下了楼。她递给我豆汁和焦圈:“老北京特色,尝尝。”
我接过早餐,决定开门见山:“我看到了那篇文章。”
她毫不意外:“哦,那个啊。写得不错吧?我文笔还行。”
“育柯,这是不正常的。你需要帮助。”
她歪着头看我,眼神天真得像孩子:“我不觉得啊。我喜欢你,了解你的一切,有什么不对?”
“这是侵犯隐私,是……跟踪。”
她的笑容淡去:“你以为这就是全部?”
我愣住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叠照片:“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我和不同人的合影——有表哥,有几个大学同学,甚至有我姑姑。每张照片上,我都笑得开心。
“这些怎么了?”
她指着照片背景:“仔细看。”
我这才注意到,每张照片的远处或角落里,都有她的身影。有时是模糊的侧脸,有时是远处的背影。
“这……”
“我从十六岁就活在你的世界里,”她轻声说,“只是你从未发现。”
我背脊发凉:“为什么?”
“因为命运。”她眼神坚定,“你注定是我的。”
我该逃跑,该报警,可她的眼神里有种奇异的东西让我挪不动脚步。那不是疯狂,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确定。
“今天陪我去个地方,”她说,“之后如果你还想离开,我不拦你。”
鬼使神差地,我同意了。
她带我去了一个老北京四合院改造的私人博物馆,展出的都是各种传统婚俗物品。在一个玻璃展柜前,她停下。
里面是一对精美的绢人新娘新郎,穿着大红婚服。
“像不像我们?”她轻声问。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转向我,眼神柔和:“池诚,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怪。但请相信,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也比任何人都适合你。”
“感情不是单方面的认定。”我试图讲道理。
她笑了:“那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语塞。平心而论,除去这令人不安的偏执,育柯聪明、漂亮,和她相处的大部分时光是愉快的。
“看,”她得意地说,“你并不讨厌我。”
“这不是讨不讨厌的问题……”
她忽然凑近,在我唇上轻吻一下。
我僵在原地。
“味道和我想象的一样。”她笑着说。
那天晚上,我收到表哥的微信:“育柯家好像挺有背景的,刚知道她父亲是某集团的老总。你小子走运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复。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育柯那个吻和她势在必得的眼神。
凌晨两点,手机又亮了,是育柯的消息:“明天我家有个晚宴,父亲想见你。地址发你。”
接着是一条定位,显示的是北京一处知名豪宅区。
我回复:“我答应要去了吗?”
她秒回:“你会来的。”
附加一张照片,是我睡在床上的样子——显然是今晚刚拍的。
我猛地坐起,环顾黑暗的房间,冷汗直流。
窗外,月光如水,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对面的屋顶一闪而过。
我握紧手机,意识到这已不是一场简单的追求,而是一个我不得不参与的游戏——尽管我还不知道规则是什么。
而北京这座古老的城市,在夜色中沉默着,仿佛早已见证过无数类似的故事。
第二天清晨,我顶着黑眼圈下楼,发现育柯已经等在门口。今天她穿了一件淡蓝色连衣裙,与昨日的白色t恤判若两人。
“早,”她递给我一杯咖啡,“加两块糖,一点奶,对吧?”
我接过咖啡,没有喝。
“放心,没下药。”她笑道,“我要你清醒地选择我。”
“育柯,昨晚的照片是怎么回事?”
她歪着头:“什么照片?”
我打开手机给她看。
她睁大眼睛,显得 genuinely 惊讶:“这不是我发的。”
“那会是谁?”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不知道,但我会查清楚。”
我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胡同里早点摊的香气四溢,生活气息扑面而来,与我的超现实遭遇形成鲜明对比。
“晚宴七点开始,”她说,“我会提前来接你。”
“我还没答应。”
她停下脚步,直视我的眼睛:“池诚,有两个选择。一是你自愿去,我们正常交往;二是我采取必要手段,结果还是一样。”
必要手段?我想起那些照片,不寒而栗。
“你在威胁我?”
“我在陈述事实。”她微笑,“不过,我相信你会自愿的。你骨子里有冒险精神,只是自己还没发现。”
她总是这样,声称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为什么是我?”这是我最大的疑问,“以你的条件,可以找到任何男人。”
她的眼神忽然柔软:“因为十六岁那年,在图书馆,你把唯一一把椅子让给了一个陌生女孩,自己站着看了一下午书。”
我愣住了。隐约记得有那么一个下午,但女孩的长相已模糊。
“就那么一件小事?”
“小事见人品。”她说,“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我的。”
谈话间,我们已经走到地铁站口。她停下脚步:“考虑好了给我电话。”
我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阳光给她镀上一层金边,美丽又危险。
手机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离她远点。”
我回复:“谁?”
没有回应。
抬头看向育柯离去的方向,她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北京的天空湛蓝,我的心却笼罩着一层迷雾。
那个发信息的人是谁?育柯真的没发那张照片吗?今晚的晚宴,是鸿门宴还是转机?
我深吸一口气,地铁口涌出的风吹在脸上,带着这座城市特有的复杂气息。
最终,我拨通了育柯的电话。
“我会去。”我说。
电话那头传来轻笑:“我知道。”
挂断电话,我看着北京的天空,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一只飞入蛛网的虫,而织网的主人,正微笑着等待我的坠落。
或许,这也是一种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