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恰好落在我眼皮上。
我醒了,不是因为光,而是因为鸟鸣——九寨沟的清晨是被鸟叫醒的,那种清脆的,带着山谷回音的声音。
手下意识往旁边一摸,床铺空了一半,但还残留着温度和一种昂贵的香水味。柏缇的香味。
我撑起身,看见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帘拉开了一半。她穿着丝质白色睡袍,晨风从微开的窗户溜进来,吹得睡袍下摆飘飘荡荡。她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甚至脆弱。
“醒了?”她没回头,却像背后长眼睛似的轻声问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比平时软糯不少。
“嗯。你起这么早?”
她转过身,脸上是那种我尚未习惯的、带着些许占有欲的温柔笑容:“睡不着了。想着今天的行程。”她走回床边,手指自然地梳理着我睡翘的头发,“我们去镜海吧?听说那里平静得像面镜子,能倒映出前世今生呢。”她的指尖划过我的额角,带着一丝凉意。
前世今生。我心里嘀咕,我们的“前世”大概就是那份该死的合同,而“今生”……我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美丽却难以捉摸的脸,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洗漱完吃早餐时,我还在琢磨昨晚沉入湖底的相机和柏缇那双瞬间冷下去的眼睛。该害怕的,我知道。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遇到这种事儿,第一反应都该是撒丫子跑路。可奇怪的是,当我看到她在窗前那种仿佛一碰就碎的背影时,心里那点恐惧竟然掺进了别的、更复杂的东西。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我牧丰什么时候成了受虐狂了?
“想什么呢?”柏缇切着一小块煎蛋,歪头看我,“表情这么严肃。”
“在想……镜海是不是真像说的那么神。”我扯了个谎,拿起果汁喝了一口。
她笑了,眼睛弯起来:“试试不就知道了?说不定,能看到你心里到底有谁。”这话听着像玩笑,可她的眼神却带着探究。
去镜海的栈道上,游客明显比昨天下午多了些。
柏缇依旧挽着我的手臂,心情很好的样子,时不时指着某处奇特的树木或水色让我看。她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长裙,和湖水的颜色很配,长发披散着,看起来像个出门春游的大学生,纯良无害。
那个沉默的司机兼导游跟在我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个影子。
镜海到了。名字起得确实贴切。水面平静得不可思议,像一大块光滑的蓝绿色玻璃,完美倒映着四周的雪山、彩林和湛蓝的天空。界限模糊了,虚实难辨,仿佛有两个完全对称的世界在此交汇。
“真漂亮。”我感叹道。这话是真心的,大自然的美,有种能让人暂时忘掉烦恼的魔力。
“嗯,”柏缇应着,拉着我走到一处人稍少的观景平台,“你看,是不是很像一面镜子?”
我们并肩站着,看着水中的倒影。我,她,身后的树林,还有远处雪山的尖顶,都清晰无比。
“牧丰,”她忽然轻声叫我,手指却悄悄收紧,掐住了我的胳膊,“你倒影旁边……那个黑影是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水面。我的倒影旁边,除了她清晰的影像,确实有一团模糊的、人形的黑影。不仔细看,可能会以为是树木的阴影,但那形状……确实有点像个人影。
“是树影吧?”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是吗?”柏缇转过头,直视着我的眼睛,嘴角还带着笑,眼神却锐利起来,“可它在动哦。”
我再看向水面,心脏猛地一缩。那黑影似乎……真的挪动了一下位置,比刚才更贴近我的倒影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鬼地方,难道真有什么邪门玩意儿?
柏缇忽然松开我的手臂,快步走到水边,蹲下身,伸手似乎想去触碰那倒影中的黑影。她的动作很突然,把我吓了一跳。
“柏缇!”我赶紧跟过去。
她的手在即将碰到水面时停住了,只是悬在那里。她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侧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回头对我嫣然一笑:“逗你玩的啦!看把你吓的,就是一片水草的影子嘛。”
真的是水草吗?我刚才明明觉得……
她重新挽住我,力道有些大:“走吧,前面好像更漂亮。我听说五彩池这个时候颜色最丰富。”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离开镜海。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平静的水面,那团黑影似乎不见了,又或者,它从来就没存在过?是我眼花了,还是……柏缇又在搞什么名堂?
接下来的路程,我有点心不在焉。五彩池确实绚烂,像打翻的调色盘,但我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镜海那一幕。柏缇的语气,那个黑影,她后来的解释……太刻意了,刻意得像在掩盖什么。
中午在一个指定的休息点吃饭,是提前安排好的藏式风味餐。柏缇吃得不多,倒是很有兴趣地观察着来往的游客。
“你看那一对,”她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一对年轻情侣,两人正互相喂食,笑得甜蜜,“你觉得他们是真开心,还是装出来的?”
“看样子挺真的。”我叉起一块牦牛肉。
“是吗?”柏缇晃着手中的酥油茶,“我打赌,那女的手机里至少有三个备胎,那男的昨晚刚和前任发过信息。”
我差点噎住:“……你怎么知道?”
“猜的呀,”她笑得像只狐狸,“人心嘛,不就那么回事。表面越光鲜,底下可能越龌龊。就像这水,”她指了指远处清澈见底的湖面,“看着干净吧?谁知道下面埋了什么东西。”
这话听着像随口一说,却像根小刺,轻轻扎了我一下。我低头看着碗里的食物,没了胃口。
下午的行程是长海和原始森林。路不太好走,有些栈道比较陡峭。柏缇却兴致很高,一直走在前面,偶尔回头伸手拉我一把。她的手心很软,却很有力。
在一个上坡的拐角,有个背着巨大登山包的男人大概走得太急,从后面撞了我肩膀一下,力道不小,我踉跄半步。
“对不起对不起!”那男人连忙道歉。
我还没说话,柏缇已经转过身,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个男人:“走路不看路吗?”
她的语气并不凶狠,甚至算得上平静,但那种无形的压力让那个壮实的登山男人瞬间涨红了脸,连连摆手:“不好意思,真不是故意的,包太重了没掌握好平衡……”
柏缇没再理他,只是看着我,眼神里的冷意迅速褪去,换上关切:“没事吧?撞疼没有?”她的手轻轻抚上我刚才被撞的肩膀。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那个登山男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恐惧?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加快脚步离开了。
“我没事。”我摇摇头,心里那种怪异感又升腾起来。柏缇的这种占有欲,时而让人窒息,时而又像现在这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维护。我该讨厌的,可为什么……心里会有一点该死的、被人在乎的窃喜?
我真他妈疯了。
傍晚回到别墅,我累得几乎散架。不仅仅是走路累,心更累。时时刻刻揣摩身边这位的心思,比连续加一个月的班还耗神。
柏缇却似乎毫无倦意,甚至提议晚上去附近一个据说很有情调的藏家乐吃火锅,看表演。
“不了吧,”我瘫在沙发上,“挺累的,随便吃点就行。”
她站在沙发背后,手指按上我的太阳穴,轻轻揉着:“怎么?这就受不了了?看来缺乏锻炼啊,牧先生。”她的按摩手法意外地舒服,我忍不住闭上眼。
“不是受不了,”我享受着她的服务,含糊道,“是今天信息量有点大,得消化消化。”
“哦?什么信息量?”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是指镜海那个黑影,还是我吓跑那个莽撞汉?”
我猛地睁开眼,对上她俯视的目光。她知道了,她一直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柏缇,我们……”
“嘘,”她的指尖按上我的嘴唇,“先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晚上就在屋里吃,我让他们送餐过来。明天我们去熊猫海和珍珠滩,听说那边更容易看到‘熊猫’哦。”她眨眨眼,语气轻松,仿佛白天那些若有若无的试探和紧张都不存在。
她总是这样,在我即将触碰到某个边界时,轻易地转移话题,把我拉回她设定的节奏里。
晚餐果然送到了房间,比昨晚还要丰盛。柏缇开了一瓶清酒,给我也倒了一杯。
“喝点吧,助眠。”她说。
我们相对无言地吃了一会儿。窗外彻底黑了,山谷的夜晚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牧丰,”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相信命运吗?”
我放下筷子:“看哪种命运了。如果是天上掉馅饼那种,我最近好像信了一点。”指的是我遇到她这件事。
她轻笑,抿了一口酒:“不是那种。是那种……无论你怎么躲,怎么逃,最终都会把你引向某个注定点的那种力量。”
“比如?”
“比如,你最终会来到我身边。”她看着酒杯里晃动的液体,语气平淡,却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也许不是命运,”我试图让气氛轻松点,“是我爸的厂子,和你恰好多出来的钱。”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我:“你真的觉得,仅仅是钱吗?”
难道不是吗?那份契约婚姻协议,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她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拿走我手中的酒杯,然后俯身,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把我圈在她和沙发之间。香水味混合着清酒的香气,扑面而来。
“牧丰,”她靠得很近,呼吸拂过我的脸颊,“镜海那个黑影,我看到了。那不是树影。”
我喉咙发紧:“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她直视着我的眼睛,眼神深处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困惑?或者说,警惕?“但它让我很不舒服。好像……有东西在跟着你。”
跟着我?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问出了声。
“就是字面意思。”她低下头,额头几乎抵着我的,“所以,你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乱跑,知道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只有我能保护你。”
保护?还是……囚禁?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美丽,深邃,却像藏着整个迷雾重重的九寨沟。镜海的黑影,她时而温柔时而残酷的举动,还有此刻这句似是而非的警告……这一切,难道不只是这位病娇大小姐的游戏吗?
或者,这趟蜜月之旅,真的隐藏着我不知道的危险?
她没再给我提问的机会,用一个吻封住了我所有的话。
这个吻带着清酒的甜味和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仿佛要将我连同那些疑问一起吞没。
夜晚还很长,山谷寂静无声。
从签下契约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已经驶入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充满未知的轨道。
镜海里的黑影,或许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