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急救中心。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焦虑。日光灯管发出惨白的光,将走廊映照得一片肃杀,连脚步声都被厚重的地毯吸去了大半,只剩下仪器偶尔发出的单调滴答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被压抑着的哭泣声。
沈星澜坐在手术室外冰凉的金属长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却死死地交握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身上那件米白色的风衣沾染了灰尘和零星的血迹,手臂和小腿上的玻璃划伤已经被护士简单清理并贴上了纱布,隐隐作痛,但这物理上的疼痛,远不及她内心万分之一的煎熬。
陆砚深被直接推进了手术室。初步诊断是左侧多根肋骨骨折,其中一根疑似断裂端刺伤了胸膜,伴有内出血和血气胸的风险,情况危急,必须立即手术。
“手术中”三个猩红的大字,亮在紧闭的门楣上方,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也烙在她的心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秦屿和林薇、苏晓接到消息后,都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星澜!”林薇冲过来,看到她身上的血迹和苍白的脸色,眼圈瞬间就红了,一把抱住她,“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吓死我了!”
苏晓也满脸焦急地围上来。
沈星澜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没事,都是皮外伤。”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扇紧闭的门,“是砚深……他为了推开我……”
秦屿脸色铁青,他先是看了一眼手术室,然后走到沈星澜面前,沉声问:“医生怎么说?”
沈星澜将医生初步的判断复述了一遍,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听到“肋骨刺伤胸膜”、“内出血”、“血气胸”这些词,秦屿的眉头拧成了死结,拳头不自觉攥紧。
“妈的!”他低咒一声,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引得远处的护士不满地看了一眼,但终究没敢过来说什么。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语气迅速而冷厉,调动着一切资源,联系最好的胸外科专家,同时派人去调查车祸现场的具体情况。
林薇和苏晓一左一右坐在沈星澜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和力量。但沈星澜的手冰冷得吓人,仿佛所有的体温都随着陆砚深被推进了那扇门。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
他推开她时那决绝而迅速的动作;他靠在变形的车门上,脸色苍白却仍第一时间关心她的样子;他强忍疼痛,试图对她露出的那个安抚性的、失败的笑容;救护车上他冰凉的手,以及她贴着他手背时,感受到的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回应……
还有,他们讨论婚礼细节时,他专注倾听的侧脸;他看到她穿着婚纱雏形时,眼底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动容;他单膝跪地,在城市的星空下,为她戴上那枚名为“唯一”的戒指时,那郑重而深情的模样……
那么多、那么多的回忆,甜蜜的、紧张的、温馨的、默契的……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碎片,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
如果……如果他有什么不测……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摁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几乎灭顶的恐惧和窒息感。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不会的,星澜,陆总他一定不会有事的!”林薇感受到她身体的细微颤抖,用力搂住她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坚定,“他那么厉害,那么在乎你,他绝对不会丢下你的!”
苏晓也红着眼睛附和:“对!吉人自有天相,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沈星澜没有回应,只是将交握的双手攥得更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留下几道清晰的月牙痕,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封闭了,只剩下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门,仿佛要将它看穿。
秦屿打完电话走回来,看到沈星澜这副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他认识陆砚深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甚至可以说是将自己的整颗心、整个未来都交付了出去。如今婚礼在即,却飞来横祸……
他在沈星澜旁边的空位坐下,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开口,语气是难得的沉稳:“我已经联系了李院长,他是全国顶尖的胸外一把刀,正在从另一台手术上下来,马上就会过来参与会诊。砚深身体素质好,意志力也强,一定能撑过去。”
沈星澜终于微微动了一下,转过头,看向秦屿。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异常干涩,没有眼泪,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和一种被强行压抑着的、随时可能崩溃的脆弱。
“谢谢。”她哑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时间依旧在缓慢地爬行。走廊里偶尔有医护人员匆匆走过,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每一次都让沈星澜的心跳漏掉一拍,以为是手术室有了消息。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去想最坏的结果。如果肋骨刺破了重要的血管或者脏器……如果内出血无法控制……如果……
她猛地闭上眼,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些可怕的想象。不能乱,沈星澜,你不能乱。他还在里面战斗,你必须在外面等着他,必须保持清醒。
她开始在心里默数,数自己的心跳,数走廊里经过的人数,数日光灯管的数量……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维持摇摇欲坠的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几分钟,手术室上方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那一瞬间,沈星澜感觉自己的心脏也随着那灯光的熄灭而停止了跳动。
她猛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因为起身太猛,眼前一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旁边的林薇和苏晓赶紧扶住她。
手术室的门被从里面推开,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主刀医生率先走了出来,神情带着手术后的疲惫。
沈星澜几乎是扑了过去,双腿发软,全靠意志力支撑着。秦屿、林薇和苏晓也立刻围了上去。
“医生!他怎么样?”沈星澜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中年男人沉稳的脸。他看了一眼焦急的几人,目光最后落在沈星澜身上。
“手术很成功。”医生开口,声音带着手术后的沙哑,却如同天籁般击中了沈星澜的耳膜,“断裂的肋骨已经复位固定,刺破的胸膜进行了修补,内出血点也找到了并成功止血。血气胸的情况通过胸腔闭式引流在处理。目前生命体征暂时平稳。”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冲击力让沈星澜眼前一黑,身体彻底软了下去,幸好被林薇和苏晓死死架住。
“但是,”医生的话锋一转,让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患者失血过多,创伤严重,术后24到48小时是危险期,需要密切观察,防止感染、血栓等并发症。另外,肋骨和胸膜的恢复需要时间,后续的疼痛管理和康复会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
“只要……只要他活着就好……”沈星澜喃喃道,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汹涌而出,不再是恐慌无助的眼泪,而是带着巨大庆幸和后怕的宣泄。她用手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秦屿明显也松了口气,上前一步,郑重地对医生道谢:“谢谢您,李院长,辛苦了!”
李院长摆了摆手:“分内之事。患者马上会被送到重症监护室(IcU)观察,你们暂时不能探视,等生命体征更稳定一些,转到普通病房再说。”
这时,护士推着移动病床从手术室里出来。陆砚深安静地躺在上面,双眼紧闭,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控线路,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一旁还挂着引流瓶。他看起来无比脆弱,与平日那个矜贵冷峻、掌控一切的模样判若两人。
沈星澜的目光贪婪地追随着病床,看着他被护士们推着,朝着IcU的方向缓缓离去,直到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她站在原地,浑身脱力,几乎站立不住。
他活下来了。
手术成功了。
这个认知像温暖的潮水,一点点漫过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对未来的担忧。
危险期还未度过,漫长的康复之路就在前方。
然而,只要他还在,只要他还有呼吸,还有心跳,那么,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她都有勇气陪他一起走下去。
手术室外的生死等待,终于落下帷幕。但属于他们的考验,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