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深说到做到。那个跨越重洋的视频通话结束后不到二十四小时,他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湖畔家中的门口。深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衬衫领口微敞,眼底有着明显的红血丝和长途飞行后的疲惫,但这些都掩盖不住他周身散发出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紧张与急切。
沈星澜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捧着那本《家庭系统扩展可行性研究及初步规划》,听见开门声抬起头,就看到了这样一幕。她还没来得及起身,陆砚深已经几步跨到她面前,单膝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却带着细微的颤抖。
“星澜。”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哑,目光在她脸上细细逡巡,仿佛要确认她是否安好,“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还说了什么?药需不需要调整?”一连串的问题从他口中倾泻而出,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条理。
沈星澜看着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心中一片柔软。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很好,真的。除了偶尔有点轻微的恶心,其他都和以前一样。李医生已经联系过我的主治医生,目前的药物方案暂时不需要调整,但需要更密切地监测几个特定指标。”
陆砚深紧绷的肩线似乎放松了些许,但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敬畏、狂喜、担忧交织在一起。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才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覆了上去,仿佛在触碰世界上最珍贵易碎的珍宝。
那里依旧平坦,没有任何变化。但他掌心下的温度,却仿佛连接着一个正在悄然生长的宇宙。
“他……还是她?”陆砚深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幼稚的好奇。
沈星澜忍不住笑了,眼角却有些湿润:“才五周,还不知道呢。李医生说,至少要等到十六周左右才能通过b超看出来。”
陆砚深点了点头,这个简单的常识他当然知道,只是刚才那一刻,理性似乎短暂地退居二线。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闭了闭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吓到我了。”他低声承认,声音闷闷的,“在飞机上,十四个小时,我一直在想各种可能性,好的,坏的……我从来没这么……无法掌控过。”
这大概是陆砚深能说出的、最接近“害怕”的表达了。沈星澜心头发酸,又觉得无比温暖。这个总是掌控一切的男人,因为这个小小的生命,露出了他最柔软也最真实的一面。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过他略显凌乱的发梢:“我也很惊讶,但更多的是开心。而且,李医生说了,一切指标都很好。我们要相信科学,也要相信……这个小家伙很坚强。”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调侃,“毕竟,是陆总的‘小变量’,质量肯定有保障。”
陆砚深抬起头,看着她带笑的眉眼,眼底的阴霾终于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坚定的光芒。他站起身,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
“嗯,”他应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却多了前所未有的温柔,“我们的‘小变量’,必须是最好的。”
接下来的几周,湖畔家中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全新的、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的节奏。陆砚深几乎将所有的海外事务都交给了秦屿和核心团队,非必要不离开A市。他将书房彻底改造成了半办公半监控中心,一面屏幕处理“星穹”事务,另一面屏幕实时显示着沈星澜最新的体检数据曲线图,旁边还贴着一张放大的、五周时的b超单复印件。
沈星澜的孕早期反应不算严重,但偶尔的恶心和嗜睡还是让陆砚深如临大敌。他聘请了一位专攻孕期营养与调理的资深医师作为家庭健康顾问,每天根据沈星澜的状态和化验指标,精细调整饮食方案。厨房里开始常年飘荡着各种药膳汤品的清甜香气,陆砚深甚至学会了辨认十几种对孕妇有益的食材,并能准确说出它们的营养成分和相克禁忌。
拿铁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女主人的变化。它不再像以前那样往沈星澜身上扑,反而变得格外安静和守护。它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蜷缩在沈星澜脚边的软垫上,把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她的拖鞋上,黑葡萄似的眼睛时刻关注着她,仿佛一个沉默的小卫士。
然而,生命的旅程并非总是一帆风顺。在孕八周左右的一个深夜,沈星澜起夜时,发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不寻常的痕迹。
她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在同一时刻,睡在她身边、睡眠极浅的陆砚深也瞬间惊醒。卧室柔和的夜灯下,他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以及她手中捏着的纸巾。
没有一句多余的问话,陆砚深立刻起身,声音是强行压制的平静:“换衣服,我们去医院。”
深夜的私立医院急诊部灯火通明,却安静得令人心慌。李医生接到电话后已经提前赶到,迅速安排了紧急b超检查。
躺在检查床上,沈星澜紧紧握着陆砚深的手。他的手心一片冰凉,甚至比她的还要冷,但握着的力道却大得惊人。他站在她身边,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额头,目光死死盯着b超仪的屏幕,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岩石。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操作仪器的医生神情专注,仔细地探查着。
终于,医生调整了一下探头,指着屏幕上的某处,语气带着安抚:“看到了,孕囊形态完整,胎心搏动清晰有力。”她转头看向紧张万分的两人,微笑道,“刚才看到的少量痕迹,可能是着床期毛细血管的轻微破裂,或者是宫颈的良性刺激所致,在孕早期并不少见。目前来看,胚胎发育情况良好,没有发现异常。”
紧绷的弦,骤然松开。
沈星澜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更加用力地握紧。她侧过头,看到陆砚深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再睁开眼时,他眼底那骇人的冰冷与恐惧已经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谢谢您,医生。”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已经恢复了镇定。
回家的路上,夜色深沉。陆砚深将车开得很慢,很稳。沈星澜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流逝的霓虹,忽然轻声开口:“刚才……你害怕吗?”
陆砚深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回答:“怕。”他承认得干脆,“比任何时候都怕。”
沈星澜转头看他。侧脸在街灯的光影中明灭,线条依旧冷峻,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柔软。
“我也是。”她低声说,“但是,听到胎心的那一刻,又觉得……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陆砚深伸过右手,紧紧握住她的左手,十指相扣。
“李医生说,这只是孕早期可能遇到的小状况之一。”沈星澜继续说,语气平静了许多,“以后可能还会有其他挑战。怀孕,生产,养育……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
“我知道。”陆砚深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但我们一起面对。所有的数据,所有的风险,所有的预案,我都会准备好。你只需要……”他顿了顿,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夜色中温柔得不可思议,“你只需要,好好地,陪着我和宝宝。”
一场虚惊,如同投石入湖,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它没有带来阴影,反而像一次淬炼,让那份初为人父母的忐忑不安,沉淀为更加深厚坚韧的珍惜与守护。
回到家中,拿铁摇着尾巴迎上来,似乎也感知到了气氛的不同,格外乖巧地蹭了蹭沈星澜的小腿。陆砚深俯身,罕见地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低声道:“以后,要一起保护好她。”
拿铁似懂非懂地“汪”了一声,尾巴摇得更欢了。
那一夜之后,陆砚深的“家庭系统扩展规划”里,又多了一个加密的、等级最高的子文件夹,命名为“应急预案与强化守护协议”。而沈星澜,则在某次产检后,悄悄买回了两本空白的笔记本。
一本的扉页上,她用工整的字迹写下:“给未来宝宝的第一封信——关于今天,爸爸有多爱你和妈妈。”
另一本的扉页,则画了一个简笔的小房子,里面有三个牵着手的小人,和一只摇尾巴的小狗。
生命的礼物如此珍贵,一场虚惊过后,唯愿时光慢行,让他们能将每一分秒的相伴,都镌刻成永恒的记忆,加倍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