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块。屏幕上秦屿震惊的面容,与陆砚深骤然阴沉的脸色,共同构成了一幅风暴来临前的死寂图景。
“内部……”秦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你是说,我们内部……”
陆砚深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情绪被强行压制,只剩下绝对冷静的、属于猎手的剖析光芒。胸口的伤处因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信任堡垒内部的背叛而隐隐作痛,但这疼痛反而让他的思维更加清晰锐利。
“润滑脂的指向性很强,但并非铁证。”陆砚深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能接触到克虏伯曼公司专用润滑脂的人,范围可以缩小。采购、仓储、研发、以及……负责相关项目整合的高管。”
他的目光投向沈星澜,带着询问。
沈星澜立刻领会,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调出陆氏集团的组织架构和克虏伯曼并购项目组的核心成员名单。“并购后的整合小组,由副总裁周慕辰直接负责。他有权调用包括研发材料在内的所有资源。”她精准地报出一个名字。
周慕辰。陆氏元老之子,年轻有为,一直被外界视为陆砚深的得力臂助之一,甚至在陆砚深住院期间,代为处理部分核心事务。
秦屿在屏幕那头脸色难看:“周慕辰?他……他有动机吗?他一直表现得……”
“动机可以隐藏,野心可以伪装。”陆砚深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查。两件事:第一,周密排查周慕辰及其亲信近期所有异常动向,尤其是与宏远实业赵宏远,或其他可能利益相关方的隐秘接触。第二,逆向追查那笔流向肇事司机亲戚、最终指向宏远实业账户的资金,我要知道在进入那个离岸账户之前,最初的源头到底是哪里!赵宏远未必干净,但他更可能是一把被利用的刀,或者一个被抛出来的替罪羊。”
他的指令清晰果断,瞬间拨开了重重迷雾,指明了调查的核心方向。
“明白!”秦屿肃然应下,立刻切断了通讯去部署。
病房内只剩下陆砚深和沈星澜。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冰冷的、正在积蓄力量的雕塑。
沈星澜走到他床边,轻轻握住他放在被子外、微微蜷起的手。他的手很凉。她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无声地传递着支持。她知道,被信任的人背叛,那种滋味远比身体的创伤更令人心寒。
陆砚深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他抬眼看向她,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但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
“我给了他们机会,”他低声说,像是对她,也像是对自己,“在并购整合中,我给了周慕辰足够的空间和权力。看来,有些人永远不知道满足,只会将宽容视为软弱。”
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即将清理门户的决绝。
接下来的几天,在绝对保密的状态下,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撒开。
秦屿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沿着陆砚深划定的两条线深入挖掘。沈星澜则利用自身在精密检测领域的人脉,对那份关键的润滑脂残留进行了更精确的溯源分析,同时协助核对周慕辰派系可能接触到的所有特殊物料清单。
真相,在精密的数据分析和缜密的逻辑推理下,一点点浮出水面。
资金链的逆向追踪取得了突破性进展。那笔看似来自宏远实业海外账户的钱,最初的源头,经过极其复杂的金融操作伪装,最终指向了周慕辰以其母亲名义控制的一个隐秘投资基金。而他与赵宏远之间,确实存在数次秘密会面,录音资料显示,周慕辰曾暗示赵宏远,陆砚深的并购计划将彻底挤垮宏远实业,并“好心”提供了陆砚深的行程信息(包括那日去星辉博物馆的行程),言语间充满了挑唆与暗示,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而物证方面,沈星澜联系到的专家通过更精密的仪器分析,确认了润滑脂残留与克虏伯曼公司提供给陆氏整合小组的某批次实验性专用润滑脂完全一致,该批次润滑脂的使用权限和领用记录,直接指向了周慕辰的一名心腹下属。
人证(司机亲戚在秦屿的“特殊询问”下最终松口,指认了与周慕辰手下接头的中间人)、物证、资金流向、动机(周慕辰不满陆砚深对克虏伯曼公司的绝对控制权和对其他元老派系的打压,企图借机制造混乱,扳倒陆砚深,并嫁祸给商业对手赵宏远,一箭双雕)……所有的证据链条,最终完美地闭合,牢牢锁定了周慕辰。
他没有亲自下令杀人,但他提供了关键信息、资金和部分资源,精心策划了这场“意外”,其心可诛。
收网的时刻,到来得悄无声息,却又迅雷不及掩耳。
在陆砚深出院前三天,也是周慕辰代为主持集团月度经营分析会的当天上午。会议刚刚开始,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身着正装的秦屿带着集团内保部门负责人及两名神色冷峻的经侦警察走了进来。
所有与会高管愕然的目光中,秦屿径直走到主位旁面色骤变的周慕辰面前,出示了相关的证据材料和一份由陆砚深授权、董事会背书的文件。
“周副总裁,”秦屿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清晰无比,“你涉嫌挪用巨额资金、商业欺诈、以及危害公共安全,现集团决定即刻解除你一切职务,并配合警方调查。”
周慕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猛地站起来,试图争辩,但在秦屿冷笑着播放的一段他与赵宏远秘密会面的录音片段,以及甩出的资金流向图面前,所有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被内保人员和警察带离了会议室,留下的是一片哗然与死寂。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传遍整个商界。陆氏集团以铁腕手段清理门户,其雷霆之势令人咋舌。宏远实业的赵宏远也因牵涉其中,被立案调查,股价崩盘,风雨飘摇。
这场由内部背叛引发的、几乎酿成惨祸的商业对决,以隐藏最深的敌人被连根拔起而迅速落幕。没有给对手任何喘息和反扑的机会,陆砚深即使在病床上,也展现出了其对全局的绝对掌控力和冷酷无情的清算手段。
医院病房里,陆砚深通过平板电脑看完了秦屿发来的现场视频和后续报告。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冷冽。
沈星澜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中,轻声道:“结束了。”
陆砚深接过水杯,却没有喝。他望向窗外,城市的轮廓在阳光下清晰而冰冷。
“结束了?”他低声重复,随即缓缓摇头,目光锐利地转回沈星澜脸上,“不,这只是一个开始。清理了内部的蛀虫,外部的豺狼才会更加清晰地显露出来。而且……”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向她依旧贴着纱布的手臂和自己缠着绷带的胸口。
“有些账,不能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