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拂着小竹峰的宁静。
萧逸才盘膝而坐,宛如一尊玉石雕像,他身后的方文和水月也只能按捺住性子,有样学样地坐了下来。
只是他们的内心,远不如萧逸才那般平静。
“师兄到底在想什么?为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竟让我们在此枯坐?”方文用神念传音给水月,语气中满是憋屈。
“我也不解。”水月回道,
“‘红烧肉’?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过这么离谱的道号。这山上的家伙,要么是个疯子,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故意戏弄我等。”
“我看多半是后者!”方文咬牙切齿,“等师兄回过神来,我定要上山,将那装神弄鬼的家伙揪出来,让他知道,我青云门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羞辱的!”
他们的神念交流,萧逸才一清二楚。
但他没有理会。
因为他的整个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对“红烧肉”三个字的参悟之中。
在他看来,两个师弟师妹之所以觉得荒谬,是因为他们的境界还没到。
他们只看到了“红烧肉”的“形”,却看不到其内蕴的“道”。
修仙者,尤其是到了他这个金丹境界,早已辟谷多年,对凡俗食物的需求几乎为零。
在他们的认知里,食物,是“浊物”,会玷污好不容易修炼来的精纯灵力。
所以,当听到“红烧肉”时,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鄙夷和抗拒。
但这,正是落了下乘!
萧逸才的脑海中,浮现出宗门典籍《道源初解》里的一句话:“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长养万物!
凡俗的五谷杂粮,山间的走兽飞禽,哪一样不是被大道所长养?
修士自诩清高,摒弃五谷,可说到底,不也是从凡人一步步修炼而来?那凡俗的肉身,不正是由那些“浊物”所构筑?
忘本了!
我们这些所谓的仙门正宗,都忘本了!
萧逸才的身体微微一颤,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一丝关键。
他开始拆解这三个字。
“红”。
何为红?
是烈火之色,是鲜血之色,更是红尘之色!
《心魔经》有云:欲海无边,红尘为狱。正道修士,无不视红尘为猛虎,避之唯恐不及。
可这位前辈,却反其道而行之,将“红”字,放在了第一位!
这代表什么?
以红尘为炉!入世修行!
好大的气魄!
萧逸才的心神,愈发激荡。
再看第二个字,“烧”。
何为烧?
以火炼之,焚尽糟粕,去伪存真!
这火,从何而来?若“红”是红尘,那“烧”的火,便是七情六欲之火,是贪嗔痴慢疑之火!
寻常修士,以“冰心诀”、“太上忘情”来压制欲火,求得心境的虚假平和。
而这位前辈,竟是要以欲火为碳,以自身为鼎,行淬炼之举!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何其霸道!何其凶险!又何其……高明!
萧逸才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他从未想象过的修炼方向。
最后,是那个最关键,也最容易被误解的字。
“肉”。
何为肉?
是凡胎肉身,是修士的根本,是承载神魂的舟船!
玄机历三万年来,天下修士,无不重神魂而轻肉身。认为肉身是臭皮囊,是束缚,唯有修成元婴,神魂出窍,方为大道。
可若是没有这舟船,神魂又该如何渡过苦海?
近百年来,“知障大疫”横行,多少惊才绝艳之辈,神魂强大到极致,肉身却提前衰败,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连他青云门的几位太上长老,都因此坐化。
这不正是轻视了“肉”的后果吗?
红!烧!肉!
三个字,在萧逸才的脑海中,豁然贯通!
于滚滚红尘之中,燃起七情六欲之火,淬炼这看似污浊的凡胎肉身,勘破肉身玄机,以肉身承载大道,最终得见生命本源的“真我”!
这……这分明是一条早已失传,甚至从未有人敢走的无上炼体大道!
跟这条大道比起来,他们青云门引以为傲的那些道法,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噗——”
想通此节的瞬间,萧逸才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头顶,竟是抑制不住,喷出了一口淡淡的金色血液。
“师兄!”
方文和水月大惊失色,连忙上前。
“你怎么样?”
萧逸才却摆了摆手,脸上非但没有痛苦,反而带着一种如痴如醉的狂喜。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那金色的血,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懂了……我终于懂了!”
“师兄,你懂什么了?”方文一脸茫然。
萧逸才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光亮。
他看着自己的两个师弟师妹,用一种近乎传道的语气,沉声说道:
“我等,都小觑了这位前辈。”
“这‘红烧肉’三字,乃是无上真言!”
他将自己刚刚的“领悟”,一字一句地,向方文和水月解释了一遍。
从“红尘为炉”,到“欲火淬体”,再到“肉身成圣”。
两个原本还满脸不屑的年轻人,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从呆滞,到震撼,再到恍然大悟,最后化为了和熊霸同款的狂热与崇拜!
“天啊……原来是这个意思!”水月捂住了嘴,眼中异彩连连。
“于污浊中见清净,于败亡中求永生……这位前辈的境界,简直……简直匪夷所思!”方文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是何等的浅薄,何等的愚蠢!
也终于明白,为何那个独臂莽夫,在听到这三个字后,会有那般狂热的姿态!
因为,他听懂了!
一个粗鄙的筑基初期莽夫,竟然比他们这些名门正派的精英弟子,更早地领悟了大道真意!
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三人心中,同时涌起一股强烈的羞愧感。
而就在这时,山上的李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咕噜噜……”
他从摇椅上爬起来,闻着空气中那似有若无的西瓜甜香,再想想刚才自己胡扯的红烧肉,顿时觉得饥肠辘辘。
“妈的,说得我自己都饿了。”
他朝着院子里正在盘膝稳固修为的张凡和陆雪晴喊了一嗓子。
“张凡,雪晴,别练了!”
“去后山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最好是有点肉,为师饿了!”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顺着山风,清晰地传到了山门外。
萧逸才三人浑身一震!
来了!
前辈要开始“演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