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数，行稳致远。” 首长的八个字，在祁同伟心中反复回响。这不是鼓励，也不是警告，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认可——认可他正行走在正确的刀锋上，也认可他必须独自承担这份行走的代价。
侯亮平转达的“规训”信号，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拆解“协调办”的暗流在体制内悄然涌动，质疑他“权力过于集中”、“打破平衡”的声音，从窃窃私语逐渐变得清晰可闻。他主持的几次跨部门会议，能明显感觉到某些部门负责人的态度变得微妙，从之前的谨慎配合，转为更明显的保留和观望。一份关于调整“协调办”职能的征求意见稿，甚至被“不小心”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祁同伟没有发作，他将那份征求意见稿锁进了抽屉最底层。此刻，任何情绪化的反应都只会授人以柄。他需要一场无可辩驳的胜利，来巩固自己的位置，证明“协调办”存在的战略价值。
压力之下，他反而更加沉静。每日依旧处理着海量信息，主持协调会议，只是话语更少，眼神更利。他将大部分精力投注于两件事：一是确保“虹穹”后续卫星的顺利发射和组网，这是不容有失的硬指标；二是督促对“7号基地”历史暗线的秘密调查，这是可能揭开“神谕”真面目的关键。
“星火”系统和陈瑾的渠道，如同他的双目，一刻不停地扫描着内外动向。
转机，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
徐斌几乎是撞开了祁同伟办公室的门，脸上混杂着震惊与兴奋，甚至忘了基本的礼节：“主任！抓到了！‘星火’抓到了‘神谕’的实时通讯！”
祁同伟猛地从文件中抬起头：“确定？”
“确定！信号源经过十七次跳转，最终指向公海一个非法通信浮标，但通讯内容被我们截获并部分破译！是‘神谕’在向其一个尚未激活的深层潜伏节点下达指令，目标是……是设法影响甚至破坏即将在w国召开的‘数字丝路’高峰论坛！他们计划利用网络攻击制造会议混乱，并策动当地NGo进行针对性抗议，核心目标是阻挠我们与w国签署关键的数字基础设施合作协议！”
w国，地处战略要冲，其数字市场是“数字丝路”西向延伸的关键支点。这份协议一旦被阻，将产生严重的连锁反应。
“指令里有没有提及具体手段？潜伏节点身份？”祁同伟急速追问。
“具体网络攻击手段还在破译，但提到了一个代号‘牧羊人’的中间联络人。潜伏节点的身份没有明说，但指令要求其动用‘基金会’的资源。”徐斌快速回答，“而且，通讯中提到了一个关键时间点——论坛开幕前四十八小时，也就是后天午夜！”
后天午夜！时间紧迫！
“基金会……”祁同伟眼神一凝，立刻联想到之前被“熔断”的“京都战略发展与交流基金会”的残余网络。“牧羊人”……这是一个全新的代号。
“能反向定位‘牧羊人’吗？”祁同伟追问。
“很难，对方使用了量子加密通讯的雏形技术，信号擦除得非常干净。只能确定‘牧羊人’近期在东南亚一带活动。”徐斌摇头。
东南亚……w国……数字丝路论坛……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祁同伟脑中飞速旋转、拼接。这是一个典型的“神谕”式行动：目标明确（破坏关键合作），手段多元（网络攻击+舆论策动），行动层级高，且隐藏极深。
他立刻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次危机，更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将“神谕”的触角连同其境内代理势力连根拔起的机会！一个可以用铁的事实，回击所有内部质疑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雨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启动‘惊雷’预案！”祁同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标：第一，确保w国论坛绝对安全，协议顺利签署；第二，顺藤摸瓜，揪出‘牧羊人’，打掉这个潜伏节点和其背后的‘基金会’残余网络；第三，尽可能活捉‘牧羊人’，获取更多关于‘神谕’的情报！”
“惊雷”预案，是应对最高级别、最紧急威胁的综合性行动方案，拥有调动包括外交、情报、网络安全、乃至特殊行动力量的全权授权。启动它，意味着祁同伟将押上自己全部的筹码。
命令下达，整个“协调办”及其关联的隐秘网络瞬间高效运转起来。
外交层面，通过紧急渠道向w国发出最高级别的安全预警，并派出由网络安全专家和反恐顾问组成的先遣组，协助w方进行论坛安保加固。
情报层面，所有涉及w国、东南亚地区以及“基金会”残余势力的情报被最高优先级处理，试图锁定“牧羊人”的真身和具体位置。
网络层面，由徐斌亲自坐镇，调动“星火”及所有可用资源，构筑内外两道防线，全力防御即将到来的网络攻击，并尝试进行反向追踪。
行动层面，祁同伟直接命令那支隐秘行动队，即刻秘密前往东南亚相关区域，根据情报线索，搜寻并准备控制“牧羊人”。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遍布全球多个节点的立体作战。
祁同伟坐镇京都指挥中心，大屏幕上分割着w国会场布控情况、网络防御实时态势、东南亚行动队的行进路线以及“星火”不断更新的情报流。他像一尊石雕，一动不动，只有偶尔下达指令时，嘴唇才会微微翕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论坛开幕前二十四小时，w国先遣组报告，安保措施已全面升级，但未发现“牧羊人”或可疑人员入境。网络防御系统拦截了数次低强度的试探性攻击，但未发现符合“神谕”特征的主力攻击。
“牧羊人”如同蒸发了一般。
压力越来越大。祁同伟能感觉到指挥中心里弥漫的焦虑。如果“惊雷”行动失败，不仅“数字丝路”受挫，他本人和“协调办”也将面临万劫不复的境地。
就在论坛开幕前十二小时，陈瑾那里传来了突破性进展！他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海外关系，查到“京都战略发展与交流基金会”某个早已注销的离岸账户，在近期曾向东南亚某国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环保NGo支付了一笔巨额“咨询费”。而这个NGo的创始人，是一位常年活跃于国际论坛、以抨击“数字丝路”所谓“环境破坏”而闻名的学者——马库斯·索恩。
马库斯·索恩！“牧羊人”？
几乎同时，东南亚行动队传来消息，他们锁定了马库斯·索恩在邻国一个偏僻海滨度假村的临时住所！他并非直接前往w国，而是选择在邻国遥控！
“锁定目标！行动队，准备抓捕！网络小组，注意索恩的通讯设备，防止他销毁证据或发出警报！”祁同伟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沙哑。
抓捕过程异常顺利，顺利得让人不安。当行动队破门而入时，马库斯·索恩正坐在电脑前，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毫无察觉。他被轻易制服，电脑和通讯设备被完整缴获。
然而，当行动队技术专家检查其设备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所有数据都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方式彻底清除了。
“他不是‘牧羊人’！”徐斌在分析了抓捕现场传回的设备信息后，失声喊道，“他只是个幌子！一个被推出来的弃子！真正的‘牧羊人’和网络攻击，一定另有其人！”
祁同伟的心猛地一沉！中计了！“神谕”玩了一手漂亮的声东击西！用马库斯·索恩这个明显的目标吸引了所有注意力，为真正的杀招打掩护！
就在这时，w国网络防御中心发出最高警报！论坛官网及核心会务系统遭到前所未有的、多源头、高强度的分布式拒绝服务攻击（ddoS）和高级持续性威胁（Apt）攻击组合！攻击流量之大、技术之新，远超预估！
“顶住！必须顶住！”祁同伟对着麦克风低吼，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
徐斌和技术团队拼尽全力，利用“星火”的智能防御系统进行拦截和流量清洗，但攻击如同海啸，一波强过一波，核心服务器开始出现延迟和掉线。
眼看防线即将被突破，论坛开幕式被迫推迟的新闻已经开始在境外媒体上出现——
千钧一发之际，徐斌猛地喊道：“主任！攻击源！有一个主要攻击源的跳板地址，我们曾经标记过！属于……属于国内一家大型数据中心的Ip段！那家数据中心的最大客户是……‘寰宇科技’！”
“寰宇科技”？祁同伟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名字——那是与王大路当年有过激烈竞争、后来被侯亮平调查过的那家公司的最大竞争对手！其创始人背景复杂，与境外资本往来密切！
难道……“牧羊人”一直就藏在境内？藏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利用商业竞争作为掩护？
“立刻定位‘寰宇科技’核心数据中心！通知w国，攻击主要源来自我方境内，我们正在处理！命令国内网安力量，立即介入‘寰宇科技’数据中心，切断攻击链路！”祁同伟的声音如同寒冰。
指令被飞速执行。国内网安部门的突击检查，在“寰宇科技”数据中心某个被伪装成正常服务器的机柜里，发现了正在疯狂向外发送攻击数据包的恶意硬件。行动人员当场控制了负责该机柜的、一名神色慌张的高级工程师。
与此同时，w国那边的网络攻击压力骤然减轻。
开幕式得以顺利进行。数小时后，合作协议在两国元首的见证下，顺利签署。
“惊雷”行动，在最后关头，惨胜。
祁同伟看着屏幕上签署协议的新闻画面，缓缓坐倒在椅子上，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他赢了，阻止了“神谕”的破坏，保住了“数字丝路”的关键支点。但他也输了，没能抓住真正的“牧羊人”，那个被控制的工程师显然只是个执行者。
他拿起那份关于调整“协调办”职能的征求意见稿，缓缓将其撕成碎片，扔进了碎纸机。
他知道，经此一役，暂时没人再敢轻易提拆解“协调办”了。他用一场近乎赌博的胜利，扞卫了自己的位置和理念。
但“神谕”依然逍遥法外，甚至戏耍了他一次。而内部的暗流，也绝不会因此平息。
他走到窗边，雨已经停了，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斗争的阴云，并未散去。
“神谕”……“牧羊人”……“寰宇科技”……还有那深藏在历史中的“7号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