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那句“依法继续调查”和“直接汇报”,如同给了祁同伟一道无形的护身符。他回到队里,对胡大海案的调查力度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精准和深入。他不再分散精力去触碰那些过于核心、容易引火烧身的环节,而是将火力集中在胡大海个人及其直系关联的空壳公司上,同时,有意无意地将几条指向梁家白手套的、相对清晰的资金链条证据,巧妙地“固定”下来,形成了几份逻辑严密、证据扎实的补充侦查报告。
他没有立刻将这些报告提交,而是像耐心的猎人布置陷阱一样,将它们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等待最佳的抛出时机。
与此同时,他遥控指挥的王大路那边,与“京州城建”的合作进展神速。规划正式落地带来的地价飙升效应已经开始显现,前期投入的资金如同滚雪球般膨胀。王大路按照祁同伟的指示,将第一笔可观的分红利润,通过数个看似毫不相关的渠道,层层周转,最终注入到祁同伟早已在海外设立的、由可靠中间人代持的离岸账户中。
冰冷的数字在账户中跳动,代表着力量,也代表着风险。祁同伟深知这笔钱的敏感,他像守护最致命的秘密一样,小心翼翼地掩盖着一切痕迹,绝不轻易动用,只将其视为未来关键时刻的“战略储备”。
胡大海案的持续发酵,终于引起了梁家的实质性反应。这一次,出面的不再是暗示或关切,而是直接的、来自梁家阵营核心人物的压力。
这天下午,祁同伟被叫到了公安厅一位分管经侦工作的副厅长办公室。这位副厅长姓陈,是梁老爷子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
陈副厅长没有像赵东来那样委婉,他脸色阴沉,直接将祁同伟提交的一份关于胡大海案资金异常流向的报告摔在桌上。
“祁同伟同志!你的调查是不是偏离方向了?!”陈副厅长声音严厉,“胡大海信用证诈骗,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依法移送起诉就行了!你追着这些境外账户和空壳公司不放,想干什么?想把案子无限扩大化吗?”
祁同伟站在办公桌前,腰杆挺直,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平静:“陈厅,我的调查完全基于现有的资金流向证据。这些异常流向可能涉及洗钱等衍生犯罪,作为侦查人员,我认为有义务查清。”
“义务?”陈副厅长冷笑一声,“我看你是别有用心!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人的指使,想借题发挥,扰乱汉东的大好局面?!”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重,几乎是赤裸裸的指控。
祁同伟抬起眼,目光坦然地看着陈副厅长,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陈厅,我的所有调查行为,都在法律框架内,都有完整的证据链支撑。如果您认为我的调查有问题,可以随时派人复核,或者启动内部调查程序。至于指使……”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陈副厅长的耳中:“高育良老师确实关心过这个案子的进展,他也强调,要依法办案,实事求是。”
他再次抬出了高育良,但这次不是寻求庇护,而是明确地告诉对方,他背后站着谁,以及,这件事已经进入了更高层次的视线。
陈副厅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当然知道高育良和梁家之间微妙的关系。祁同伟这句话,等于是在告诉他,这件事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而是涉及到了高、梁两派之间的某种博弈。他一个副厅长,贸然卷入过深,很可能引火烧身。
办公室里的气氛凝固了。陈副厅长死死盯着祁同伟,胸口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怒火和权衡利弊。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赵东来推门走了进来,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先是看了一眼祁同伟,然后对陈副厅长说道:“陈厅,刚接到通知,省委政策研究室的高育良主任打电话到厅里,询问胡大海案的进展情况,特别提到了要保护年轻干警依法办案的积极性。”
时机掐得恰到好处!
祁同伟心中冷笑。这当然不是巧合。在他来陈副厅长办公室之前,就已经通过一个隐秘的渠道,向高育良的秘书“汇报”了可能面临的阻力。高育良的这个电话,既是对他祁同伟的支持,也是对梁家阵营的明确回应和警告。
陈副厅长的脸彻底黑了下去。高育良亲自过问,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他再强行施压,就是公开和高育良唱对台戏。
“……我知道了。”陈副厅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挥了挥手,显得无比疲惫和烦躁,“案子……按程序办吧。但是祁同伟,我提醒你,把握好度!出了任何问题,你负全责!”
“是,陈厅!我明白!”祁同伟立正,敬礼,动作干净利落。
走出陈副厅长办公室,赵东来跟在他身边,沉默地走了一段,才压低声音道:“你小子……真能惹事!以后这种神仙打架的事,少往前凑!”
祁同伟笑了笑,没有解释。他知道赵东来是出于一种粗糙的保护心理。但他选择的这条路,注定无法避开这些“神仙”。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祁同伟知道,第一阶段的交锋,他赢了。他顶住了梁家直接的压力,并且借助高育良的势,成功地将胡大海案推向了一个更深的水域。接下来,就是收获战果的时候。
他不再犹豫,将之前准备好的、那几份指向梁家白手套的补充侦查报告,选择性地提交了上去。他提交的对象,并非案子的直接主管领导,而是通过隐秘渠道,直接呈送到了高育良的案头,以及……省纪委某位与高育良关系密切的副书记那里。
他提交的,不是能置人于死地的铁证,而是几根足够锋利,能让人感到刺痛,却又不会立刻引发全面战争的“刺”。
几天后,效果开始显现。
胡大海被正式批准逮捕,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而更微妙的变化发生在水面之下。梁家麾下的那个白手套人物,突然变得异常“安分”,其名下几个敏感的资金账户活动明显减少。据“断眉”钱经理后来隐晦传来的消息,赵瑞龙那边似乎也收到了一些“提醒”,在处理某些事务时,手段收敛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祁同伟这个名字,第一次真正进入了汉东省高层权力核心圈的视野。不再仅仅是因为那场荒唐的求婚,而是因为他展现出的精准狠辣的办案能力,以及……敢于并且善于在派系夹缝中为自己谋取空间的手腕。
这天晚上,祁同伟再次接到了高育良秘书的电话。这一次,邀请他周末去参加一个“小型沙龙”,地点在高育良一位朋友经营的、不对外开放的茶舍。
祁同伟知道,这意味着他初步通过了高育良的“考验”,开始被接纳进入其核心圈子外围。这是一个重要的台阶。
挂掉电话,祁同伟站在宿舍的窗前(他依旧住在单位分配的简陋宿舍,低调是一种最好的保护色),望着窗外京州市璀璨的夜景。
灯火阑珊处,是权力、欲望和无数人命运的交织。
他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缓缓划过。
胡大海案只是开始,是一次成功的火力侦察和力量展示。他成功地利用这个案子,震慑了对手,赢得了靠山的初步信任,也为自己积累了第一笔重要的政治资本。
但他也清楚,梁家绝不会就此罢休,赵瑞龙那条毒蛇更不会忘记“白金瀚”的那次照面。未来的斗争只会更加残酷和隐蔽。
他的目光越过城市的霓虹,仿佛看到了那座象征着汉东最高权力的省委大楼。
高育良想把他当刀,梁家视他为钉,赵瑞龙把他看作潜在的麻烦或玩具……
祁同伟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桀骜的弧度。
你们都想定义我?都想掌控我?
可惜,这一世,我祁同伟的命运,只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茶舍的沙龙要去,那是他向上攀爬的阶梯。但攀爬的过程中,他也要开始悄然编织属于自己的网。
通天之路,岂能假手他人?
他关掉灯,房间陷入黑暗。只有他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如同孤狼般幽冷而坚定的光芒。
棋局中盘,落子愈发凶险。而他,已然准备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