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而上,侵入“净化协议”。
这个决定近乎疯狂。净化协议是系统用于清除“异常”的终极工具,其本身必然带有最高级别的逻辑防御和排异性检测。对于此刻虚弱且寄居在他人意识边缘的祁同伟而言,这无异于将自己主动送入焚化炉的核心。
但他没有选择。被动等待,要么被李志国的意识湍流同化,要么在净化中灰飞烟灭。唯有主动侵入,才可能找到一线“操控”或“误导”净化进程的机会,甚至……从中窃取关于这个“摇篮”系统本身的更深层规则。
他的意识凝成一根最尖锐的“针”,包裹着“逆瞳”赋予的、对规则漏洞的直觉,朝着那席卷而来的、代表净化协议的冰冷数据洪流,悍然刺入!
接触的瞬间,是极致的冰冷与灼烧感并存。无数道检测逻辑如同高速旋转的刀片,试图将他这个“异物”瞬间识别、标记、剥离、粉碎。剧痛几乎让他瞬间失去意识。
但他坚持住了。“逆瞳”疯狂运转,不是在对抗,而是在“顺应”——他不再试图伪装成李志国意识的一部分,而是将自己模拟成净化协议自身运行时产生的一段“逻辑噪声”,一段因清理过于复杂的意识残余而短暂出现的、无害的“系统缓存溢出”。
这需要极致的精准和运气。他必须让自己的意识波动,完美匹配净化协议扫描、分析、擦除李志国意识中“冗余记忆”和“不稳定情感模块”时产生的规则扰动频率。
如同在瀑布边缘走钢丝,下方是意识的深渊,迎面是毁灭的激流。
剧痛和眩晕持续冲击着他。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一遍遍“过滤”、“消毒”,意识的边界变得模糊,属于“祁同伟”的某些细微特质正在被剥离、磨平。这是代价,为了生存而付出的、关于“自我”的代价。
然而,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彻底同化为一段真正的“系统噪声”,丧失最后一丝主动性的前一刻——
他“挤”进去了!
不是进入了净化协议的核心控制区,那不可能。而是如同一点微尘,附着在了净化协议执行链条的某个“回传反馈”通道上。这个通道负责将净化过程中的摘要信息——清理了哪些模块、意识稳定性提升百分比、是否存在未识别异常标记等——回传给系统的上层监控单元。
此刻,祁同伟就“粘”在这个回传的数据包表面,随着它,逆着净化的洪流,朝着系统的更深处“飘”去。
他的视角陡然变换。
不再局限于李志国那混乱、濒临崩溃的意识空间。透过这个回传通道,他获得了片刻的、更高层级的“俯瞰”视野。
他“看”到的不再是单一的意识流,而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结构。
无数类似李志国所在的“意识单元”,如同蜂巢中的巢房,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个无边无际的、由纯粹能量和规则构成的框架中。每个“巢房”里,都囚禁着一个或多个人类意识,他们沉浸在不同的模拟环境里——有些是宁静的田园,有些是忙碌的都市,有些是重复的科研场景,有些甚至是完全非现实的、几何光影构成的抽象空间。但无论场景如何,这些意识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稳定”和“纯净”,仿佛被精心修剪过的盆栽,没有过于激烈的情感,没有突破框架的思考。
这就是“摇篮”?一个规模浩大、用于“容纳”和“规训”人类意识的系统?
净化协议的光流如同无情的清洁工,在那些出现“异常波动”(可能是一次强烈的愤怒回忆,一段不应存在的逻辑质疑,甚至只是过于鲜明的个人偏好)的意识单元间穿梭,精准地“修剪”掉不符合“稳定模板”的部分。
而在这庞大蜂巢结构的上方,祁同伟隐约感知到几个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存在”。它们仿佛是系统的管理者,或者说,“牧羊人”。它们的意识波动与人类截然不同,更加抽象,更加专注于维持整个蜂巢结构的平衡与某种……“产出效率”?祁同伟捕捉到一些回传信息中提及的词汇:“意识能耗比”、“协同稳定性系数”、“源点共鸣预培养进度”……
“源点共鸣”?!这个词再次出现,而且与“预培养”联系在一起!
难道这些被“摇篮”收纳、规训的人类意识,最终目的是为了某种“源点共鸣”?他们是……燃料?还是零件?
更让祁同伟心底发寒的是,他在某个管理节点的日常操作日志碎片中,“瞥见”了一条指令记录,内容是关于将一批“稳定性达标且情感模块钝化完成”的意识单元,准备进行“深层归档与接入预备”。指令的发出者标识,带着那个让他灵魂战栗的、属于“灰域清道夫”的独特规则印记。
“归档”之后是什么?“接入”到哪里去?联想到“源点共鸣”,一个可怕的猜想在祁同伟意识中形成。
就在这时,他依附的这个回传数据包即将到达终点,进入一个规则更加严密、防御等级更高的上层处理区。一旦进入,他这点伪装必然暴露无遗。
必须立刻脱离!
恰好,他“看到”下方蜂巢结构中,另一个意识单元似乎也刚刚完成了一轮净化。净化协议正生成一个新的回传数据包,准备沿着另一条路径返回。
赌一把!
祁同伟用尽最后的力量,在旧数据包进入高危区域的瞬间,将自己猛地“弹射”出去,如同太空行走者放弃旧的航天器,扑向另一艘经过的飞船。
这一次的“跳跃”更加勉强,意识的撕裂感让他几乎昏厥。但他成功了,勉强附着在了新的数据包上。
这个数据包回传的终点,似乎是一个权限稍低、负责处理“常规维护警报”的次级节点。虽然不够核心,但相对安全。
就在他随着数据包进入这个次级节点,准备寻找新的藏身之处时,节点内部一条刚刚触发、正在排队等待处理的警报信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警报来源:意识单元编号734-b(正是李志国所在的单元)。
警报类型:净化后残留微量未识别规则扰动(低风险)。
建议操作:标记观察,纳入下周期深度净化序列。
处理人:自动分配至……张佑维博士(三级权限)。
张佑维博士?这个名字很陌生。但“三级权限”……在祁同伟刚才惊鸿一瞥的管理架构中,这并非高级权限,但足以接触大量操作细节。
更重要的是,这条警报意味着,他刚才的侵入和伪装,并未完全瞒天过海,系统还是检测到了极其微弱的“未识别规则扰动”。虽然被标记为“低风险”,并分配给了一个中低权限的研究员处理,但这终究是一个隐患。
他必须赶在这位“张佑维博士”查看并处理这条警报之前,做点什么。
要么彻底消除这个隐患,要么……让这位博士“无暇他顾”,或者,将他变成自己的“盲点”甚至“工具”。
祁同伟迅速检视这个次级节点。这里存储着大量类似的维护日志、警报记录、以及研究人员的工作台接口。张佑维博士的待处理事项列表里,除了这条关于李志国的警报,还有其他十几条关于不同意识单元的常规维护提示。
或许……可以在这里制造一点小小的“混乱”?
他的“逆瞳”扫过那些警报记录,迅速锁定了几条涉及“意识单元间非授权数据泄露风险”、“模拟环境参数异常漂移”的警报。这些警报本身可能只是小问题,但如果被“适当”地修改一下优先级,或者注入一点点相互矛盾的关联信息……
祁同伟开始小心翼翼地操作,如同在雷区布置诡雷。他将几条警报的关联字段进行极其细微的篡改,让它们看起来彼此可能存在隐藏的连锁风险;又将李志国那条“微量未识别扰动”的警报,悄无声息地链接到其中一个关于“底层规则缓冲区可能溢出”的警告上,但将其标记为“极低关联概率,需专家复核”。
这样一来,当张佑维博士打开工作台,他看到的将不是一个孤立的、低风险的扰动提示,而是一组看起来有些蹊跷、可能需要更多时间交叉验证的潜在问题集。这或许能拖延他的判断,甚至引导他的调查方向。
做完这一切,祁同伟感到一阵近乎虚脱的疲惫。连续的冒险和消耗,让他本就残破的状态雪上加霜。他必须立刻找到一个新的、稳定的藏身点,进行深度修复。
在这个次级节点的数据缓存区深处,他发现了一段很少被访问的、用于存储历史警报统计模型的冷数据区。这里数据流动缓慢,几乎处于静默状态。
就是这里了。
他缓缓沉入这片数据的“深水区”,将自己包裹在陈旧的统计信息中,进入最低功耗的休眠状态,开始艰难的自我修复。
在他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张佑维博士……你会如何应对我为你准备的这份“惊喜”呢?
而在“摇篮”那庞大蜂巢的某个常规办公区模拟环境中,三级研究员张佑维博士的界面上,悄然刷新了一组等待他处理的、看起来比平时稍微复杂一点的警报列表。他推了推眼镜,微微皱起了眉头,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一个来自规则底层的幽灵,轻轻“触碰”了一下。
潜流,在平静的“摇篮”之下,开始汇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