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德那封密信送出后,如同石沉大海,神都公主府方向再无任何明确的指令传来。这份沉默,非但没有让他安心,反而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寝食难安。他深知太平公主的性情,沉默往往意味着极度的不满,或者……在酝酿着更激烈的反应。
他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做出姿态,既是给陛下一个初步的交代,也是向公主证明,他李昭德仍在“努力”保全大局。
查办署内,气氛凝重。李昭德召集了核心幕僚,进行最后的决断。
“诸位,连日调查,线索纷杂,但指向已渐明晰。”李昭德指着舆图上几个被重点标记的地点,“钱禄之死,与北地资金有关;建州矿工灭门,指向官矿内幕;赵明诚之死,则与码头管控脱不开干系。这几条线,看似独立,实则都隐隐指向一个隐藏在漕运之下的走私网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然,此网络背后牵扯甚广,若贸然深挖,恐引江南震荡,非社稷之福。且陛下要的是江南稳定,而非彻底掀翻。”
幕僚们心领神会,知道李相这是要“适可而止”了。
“相爷的意思是……?”一名幕僚试探着问道。
李昭德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丢卒保车!”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的几个位置上:“查办署即日结案!结论如下:”
“一、钱禄系因与北地商人私下交易违禁皮毛(而非军械),分赃不均,被对方派人灭口。涉案北地商人,着令海捕文书,通缉天下!”(此举将嫌疑引向无关紧要的皮毛走私,并推到虚无缥缈的“北地商人”身上,既回应了北地线索,又避免了触及渤海势力。)
“二、建州官矿监周焕(一个早已被李昭德掌握贪腐证据、且与核心走私网络关联不大的中层官员),贪墨渎职,为掩盖罪行,纵火杀害知情矿工,罪大恶极,着即锁拿,押送刑部论处!建州官矿管理不善,责令整改!”(用一个弃子顶下灭门重罪,既给了朝廷交代,又保住了官矿更深层的秘密。)
“三、法曹参军赵明诚,酒后与人争执,意外身亡。涉案混混,按律严惩!扬州府衙吏治不肃,申饬!”(将谋杀定性为意外,彻底掩盖码头上的黑幕。)
“至于其他几起漕帮命案,皆以帮派内讧结案,不再深究!”
这一套结案陈词,可谓滴水不漏。既拿出了“成果”,平息了物议,又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真正敏感的核心——马家、郑家、公主府、乃至可能存在的军械走私,都被轻轻放过。死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卒子,真正的“车”被完好地保护了下来。
幕僚们心中雪亮,知道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纷纷躬身领命:“相爷英明!”
消息传出,江南官场和商界一片哗然,随即,便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释然。
马元远在府中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愣,随即长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总算……暂时过去了。”他知道,这是李昭德在“高抬贵手”,虽然损失了几个外围爪牙和一名中层官员,但马家的根基未动。
郑伦则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李昭德果然是在“敲山震虎”,意在震慑,而非彻底清算。他下令手下继续保持静默,但心中对李昭德此举的目的,依旧存有一丝疑虑。
而神都的太平公主,在得知李昭德这番“弃卒保车”的结案后,那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许。她斜倚在软榻上,把玩着一枚玉佩,冷笑一声:“哼,算他李昭德还识相!知道哪些能动,哪些不能动。”
她认为,这是李昭德在向她示好,证明他仍然是“自己人”。至于那些被抛弃的卒子,在她眼中,本就无足轻重。
然而,无论是马元远的庆幸,郑伦的疑虑,还是太平公主的“满意”,都未能触及真相。
扬州行辕内,李昭德独自一人,看着那份刚刚拟好的结案奏疏,脸上并无丝毫轻松之色。
“卒子是丢了……”他低声自语,眼神复杂,“可这‘车’,真的能保住吗?陛下……会满意这样的结果吗?公主……真的会相信我的‘忠心’吗?”
他心中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暂时的平息之下,是更深层次的危机。陛下绝非易与之辈,公主更是猜忌心极重。他今日之举,或许能换来短暂的安宁,但也可能为将来埋下更大的祸根。
“江南……”他望着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城池,看到了那依旧迷雾重重的广阔地域,“这盘棋,远未到终局啊。”
他拿起笔,在奏疏末尾,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用上了宰相印信。
这一日,江南特案查办署宣告结案。数起命案都有了“合理”的交代,几个替罪羊被推上了前台。表面看来,风波似乎就此平息,江南重归“稳定”。
但李昭德知道,那隐藏在水下的巨大冰山,只是被短暂地掩盖了形迹。一旦时机到来,它将再次浮出水面,掀起更加猛烈的惊涛骇浪。而他,这个被夹在帝后之间的宰相,未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