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离青年那冰冷而笃定的论断刚落,静立一旁的紫袍墨老却并未立刻领命退下。他微微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睑,那双饱经世故、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向前略略躬身,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提醒:
“主人算无遗策,老朽拜服。借太平公主之手铲除张谏之,并以此离间武氏母女,确是一步妙棋。然而……”他稍作停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老朽斗胆提醒主人,切莫低估了武曌……以及她身边那位秦王的决断与手段。”
疏离青年正准备落子的手指微微一顿,悬在半空,他并未回头,但显然在倾听。
墨老继续缓缓道,语气凝重:“昔日,武承嗣、武三思等人,亦是武曌至亲,且是武周立国的功臣。然则,当其势力膨胀,威胁到帝位稳固时,武曌处置起来,何曾有过半分犹豫?雷霆手段,说斩便斩,毫不留情。帝王之心,深似海,硬如铁。亲情在其霸业面前,未必真有主人预估的那般分量。”
他抬起眼,看向青年那挺拔却孤绝的背影,声音压得更低:“更何况,如今女皇身边,还多了一位不容忽视的‘秦王’——秦赢。此人来历神秘,手段……主人是亲眼见过的。突厥何等强横,却在他谋划下,落得战俘‘断指换食’的下场,其心性之冷酷,布局之狠辣,绝非易与之辈。他既能与武曌联手演那一出‘君臣不和’的戏码,其默契与信任,恐怕远超外人想象。有他在旁,武曌如虎添翼。若我等推动太平公主之事过于急切,一旦被秦赢那双眼睛察觉蛛丝马迹,顺藤摸瓜……老朽恐其反噬,非同小可。”
墨老的话,像一阵冷风吹入了看似平静的棋局。他点出了两个关键:一是武则天对威胁其权力者(哪怕是至亲)的冷酷无情;二是秦赢这个变数的存在及其可怕之处。
疏离青年沉默了片刻。悬停的手指终于缓缓落下,那枚黑子轻轻叩在棋盘上,发出清脆却孤寂的一响。他依旧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仿佛在与那遥远的、笼罩在神都上空的无形威压对视。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却也多了一丝审慎:
“墨老所言……不无道理。”他承认了风险的存在,“武曌确实是个能对自己骨肉都下得去手的女人。而那秦赢……更是一头潜伏在暗处的洪荒凶兽。”
他转过身,脸上那抹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算计。
“既然如此,那这把火,就不能烧得太急,也不能由我们亲手去扇那最后的风。”他踱步回到案前,目光重新落回棋盘,“告诉江南的人,‘协助’可以,但必须更加隐秘,置身事外。引导太平公主的人自己犯错,让他们在构陷张谏之的过程中,留下更多属于太平公主的、无法抵赖的痕迹。我们要做的,是确保这些痕迹,在合适的时机,能被‘需要’它的人发现。”
他的策略做出了微调,从主动煽风点火,变为更隐蔽地引导和利用,并将最终引爆的主动权,交予“天意”或第三方(如狄仁杰、御史,甚至可能是秦赢本人),以此最大程度地隐藏自身。
“至于秦赢……”疏离青年眼中寒光一闪,“他若插手,未必全是坏事。或许,还能让他与太平公主,甚至与武曌之间,先斗上一场。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计划变得更加迂回和谨慎,但目标依旧未变——利用太平公主的疯狂,在武周权力核心制造裂痕。只是,面对武则天的不念亲情和秦赢的深不可测,这位岭南首领也收起了部分锋芒,如同最狡猾的猎手,开始更加耐心地等待和引导,而非强行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