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谏之回到临时下榻的官驿,门窗紧闭,研墨铺纸。窗外雨声淅沥,更衬得屋内一片死寂。他胸中激荡着悲愤与决绝,笔尖饱蘸浓墨,准备落下那可能掀起滔天巨浪的奏章第一字。他全然不知,自己这决意上书的行为,已然触动了无数根敏感的神经。
就在他全神贯注、绞尽脑汁地构思着词句的时候,官驿周围的环境却显得异常安静。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一场悄然的行动正在展开。
在官驿周围的几处看似平凡无奇的屋檐下和树影中,几乎在同一瞬间,数只绑着细小信筒的信鸽突然扑棱着翅膀,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了迷蒙的雨幕之中。
这些信鸽的飞行方向各不相同,仿佛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引导,它们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一般,迅速而准确地朝着各自的目的地飞去。每一只信鸽都肩负着传递重要信息的使命,而这个信息便是“张谏之欲直接上书神都”。
这些信鸽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它们的飞行速度极快,却又悄无声息,仿佛是在执行一项极其机密的任务。而它们所传递的消息,无疑将会在各自的主人手中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然而,其中一只灰色的信鸽,刚刚飞越官驿后巷,振翅欲升高空之际——
“咻!”
一声极轻微、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破空声响起。一支通体黝黑、不带丝毫反光的短小弩箭,从对面一处更高的阁楼窗户内精准射出,如同毒蛇吐信,瞬间贯穿了信鸽的胸膛。
那灰鸽甚至连一声哀鸣都未能发出,便直直地坠落下来,砸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溅起一小朵水花,翅膀无力地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它腿上的信筒,在落地前便被一个如鬼魅般掠过的黑影抄走,连同鸽尸一起,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弄深处。
这一幕,干净利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除了那放箭者和接应的黑影,再无旁人察觉。其余的信鸽则顺利消失在雨雾中,将信息带向未知的远方。
张谏之对窗外这瞬息间的生死猎杀毫无所知。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亡友的英灵对话,与内心的正义和愤怒博弈。
而在遥远的神都洛阳,某些府邸深处,或许已经有人收到了飞鸽传书。但他们并未立刻采取激烈的行动,反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平静。那种平静,并非无知无觉,而是如同蛰伏于深渊之下的巨兽,冷眼旁观着水面的波澜。
在他们眼中,江南的纷争,张谏之的挣扎,狄仁杰的布局,乃至公主的怨毒,或许都只是棋盘一角的纠缠。他们稳坐钓鱼台,手握更大的权柄,俯瞰着这场地方层面的风云变幻。张谏之这道即将发出的奏章,在他们看来,或许不过是一枚稍微重要些的棋子试图跳出棋盘的努力,虽然值得关注,但远未到需要他们亲自下场、大动干戈的地步。
他们的安静,并非是沉默不语或无所事事,而是一种源于内心深处的自信和淡定。这种安静是建立在绝对实力和更高层次谋划之上的,是一种对对手的蔑视与从容。
他们宛如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悠然自得地观赏着眼前的这场闹剧。戏台上的小丑们,包括张谏之在内,都在拼命地卖弄着自己的演技,试图引起观众的注意和喝彩。然而,对于他们来说,这些不过是些滑稽可笑的表演罢了。
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动声色,仿佛时间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他们不急于出手,而是耐心等待着最佳的时机。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棋手,在棋局中深思熟虑,观察着每一步的变化,等待着对方露出破绽,然后才会毫不犹豫地落下那决定胜负的一子。
这种自上而下的、冰冷的注视,仿佛来自无尽的深渊,让人毛骨悚然。它没有明刀明枪的杀机那样直接,但却更加让人感到恐惧和不安。江南的网,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将张谏之紧紧地缠住,而这张网的范围和深度,远远超出了他此刻的想象。
他就像一只试图撼动大树的蚍蜉,无论他怎样挣扎,都无法逃脱这张网的束缚。他的每一个举动,都被无数双眼睛从不同的角度监视着,没有丝毫的遗漏。他的上书求权之举,就像是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根蜡烛,既可能引来灭顶之灾,也可能成为撬动全局的支点,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