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可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嘈杂的人群中，漾开了一圈名为“寂静”的涟漪。
叫骂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她这个“公开实验”的提议给砸懵了。
他们是来闹事的，是来发泄情绪的。
可这个小姑娘，却要跟他们讲科学？
这剧本不对啊！
那个领头的白鞋大妈，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像是调色盘打翻了。
她张了张嘴，一肚子准备好的污言秽语，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同意？
她一个被雇来煽动情绪的，哪懂什么狗屁实验！万一真被这小丫头片子玩出点什么花样来，她怎么收场？
不同意？
当着这么多邻居的面，拒绝一个看起来如此公平、公开的提议，岂不是显得自己心虚？显得自己就是来无理取闹的？
她一时间，竟被架在了火上。
林可可就那么微笑着，安静地看着她，那双干净的杏眼，纯良无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人群中，开始有真正的居民窃窃私语。
“这个办法……好像行得通啊。”
“是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到底干不干净，测一下不就知道了？”
“反正咱们也没损失，就看看呗。”
舆论的天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倾斜。
白鞋大妈感受到了压力，她额角渗出了细汗，只能硬着头皮，色厉内荏地喊道：“测就测！谁怕谁！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资本家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好的，谢谢阿姨的支持。”
林可可嘴角的梨涡加深了些，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她转过身，对沈叶辰眨了眨眼。
沈叶辰心领神会。
他一言不发，却用行动表达了最极致的配合。
他走到车边，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拎出一个专业级的银色金属手提箱，和一个折叠桌。
动作流畅，沉稳。
当他将折叠桌“唰”地一下展开，稳稳立在林可可身旁时，那种属于实验室的严谨气场，瞬间就有了。
林可可将她的帆布包放在桌上，又将那个透明收纳盒里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整齐地码放好。
无菌棉签，密封培养皿，菌落检测试剂，一次性手套，酒精喷雾……
那股专业劲儿，让周围的居民们，不自觉地又安静了几分。
他们感觉自己不像在工地抗议，倒像是在围观一节户外生物课。
“好了，我们开始吧。”
林可可戴上乳胶手套，动作标准而熟练。
“为了保证实验的随机性和公正性，采样点，就请各位叔叔阿姨来指定吧。”
她举着一根无菌棉签，面向人群。
“就……就那块石头吧！”一个大爷指着脚边一块沾着泥土的石头说。
“好。”
林可可走过去，在众人的注视下，用棉签仔细地在石头表面涂抹取样。
然后，她将棉签放进一个装有培养液的试管中，摇晃均匀，再将液体滴在巴掌大的快速检测试剂片上。
“这个试剂片，会和样本中的Atp发生反应。简单来说，样本里的微生物越多，它显示的数值就越高。”
她把试剂片放在桌上，指着上面一个小小的显示屏。
“十分钟后，我们就能看到结果。”
“还有哪里？”她又拿起一根新的棉签。
“那片土！”
“还有那个栏杆！”
居民们的热情被调动了起来，纷纷指定采样点。
林可可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标准流程。
沈叶辰就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像个最可靠的助手，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上酒精，或是帮忙拧开试剂瓶盖。
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女孩专注的侧脸上。
阳光下，她长长的睫毛上仿佛镀了一层金粉，那副认真又专业的样子，比他见过任何一场发布会上的cEo，都更耀眼。
采样进行得很顺利。
直到，林可可拿着最后一根无菌棉签，笑盈盈地，走到了那位白鞋大妈面前。
“阿姨，我看您这双鞋，是今天全场最干净的了。”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
“为了保证我们‘对照组’的数据足够全面，既要有大家认为‘脏’的样本，也要有一个‘绝对干净’的样本。”
“所以，能麻烦您，让我采集一下您鞋底的样本吗？”
来了。
白鞋大妈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我这鞋是新买的，干净得很，有什么好测的！”
“就是因为干净，才更有对比价值呀。”
林可可歪了歪头，一脸的天真无邪。
“我们正好可以看看，一双‘全新的、一尘不染’的鞋，它的菌落指数，是不是真的为零。”
“这……这不用了吧……”大妈开始语无伦次。
周围的目光，全都聚焦了过来。
刚才还和她站在同一战线的“战友们”，此刻，眼神里都带上了审视和怀疑。
是啊，不就是擦一下鞋底吗？
你怕什么？
“阿姨，您是咱们这次维权行动的领头人，也是最关心社区环境的代表。”
林可可的声音依然温和，却像一把软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对方的退路。
“您的参与，对我们这个实验的公信力，至关重要。”
“您要是不同意，大家会以为，我们这个实验是串通好的，是在作秀。”
一顶巨大的帽子，就这么轻飘飘地扣了上来。
白鞋大妈的冷汗，顺着鬓角滑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工地上，而是站在一个聚光灯下的刑场。
眼前这个笑得像小狐狸一样的女孩，就是那个手握屠刀的行刑官。
“测……测就测！”
在几十道目光的逼视下，她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她僵硬地，抬起了自己那只白得发亮的脚。
“谢谢阿姨配合。”
林可可蹲下身，乌黑的发丝垂落，她手里的棉签，轻轻地，划过了那崭新又干净的鞋底。
就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间。
她那远比常人灵敏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不属于这片工地，也不属于这位大妈朴素打扮的气味。
那是一股非常淡，但又极具辨识度的，高级定制香水的后调。
是木质的雪松，混合着冷冽的鸢尾。
这味道……
林可可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画面——
在沈家老宅的那个晚上，那个穿着香奈儿套装，姿态优雅的女人，从她身旁走过时，身上散发出的，正是这个味道。
秦语薇。
林可可眸光微闪，但脸上的笑容，依旧甜美。
她拿着最后一份样本，走回实验桌。
而桌上，第一个试剂片的结果，已经跳了出来。
林可可拿起那个小小的仪器，面向众人。
“各位叔叔阿姨，我们采集的第一份样本，就是那块石头的，结果出来了。”
她将显示屏转向大家。
上面，是一个鲜红的，刺眼的数字——
“8975。”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个数值，代表着‘严重污染’。”
林可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也就是说，在我们什么都还没干的这片工地上，细菌，已经严重超标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位脸色已经惨白的白鞋大妈身上。
她的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么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位阿姨‘一尘不染’的白鞋上，数据又会是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