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舟一夜未眠,连夜从旧居夹层墙体上刮取了那些如同烛泪般渗出的蜡屑。
回到安全屋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程兰接过密封样本袋,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她的临时实验室。
无影灯下,显微镜的目镜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洞口。
“这东西……”程兰的声音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干涩,“这些粉末里,有微量有机蛋白残留。”
林晚舟靠在门框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动物胶?还是某种植物树脂?”这是录音蜡料中最常见的黏合剂。
“都不是。”程兰缓缓直起身,关掉了显微镜下的光源,动作透着一种异样的沉重,“分析结果显示,这是人体皮脂成分。”
空气仿佛凝固了。
人体皮脂——这意味着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程兰没有停下,她将样本放入了另一台更为精密的dNA测序仪中。
漫长的等待后,一串复杂的数据链出现在屏幕上。
程兰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反复核查着每一个实验步骤,试图找出可能存在的污染或误差。
最终,她放弃了。
所有的流程都无可挑剔。
她转过身,脸色苍白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林默:“虽然数据降解严重,无法精确溯源到具体个人……但dNA比对结果显示,它与你的样本存在‘类亲缘关联’。”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将那个恐怖的猜测说了出来:“有人用活人皮肤分泌的油脂,混合录音蜡料来封存信息——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和你有血缘关系。”
这句话如同一把冰锥,瞬间刺入林默的大脑。
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眼前闪过的不是程兰严肃的脸,而是母亲那本笔记的最后一页,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火会说话。
更久远的,被尘封在童年深处的模糊记忆也随之苏醒。
他记得,在那些寂静的深夜,母亲总是一个人待在厨房里,用一只小小的铜锅,熬制着一种暗红色的蜡块。
年幼的他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母亲只是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轻声说:“这是给那些看不见的人留话用的。”
原来,那些“看不见的人”,就是他自己。
而那会说话的火,燃烧的竟是亲人的血肉油脂。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
他必须重返旧居,找到母亲真正想留给他的“话”。
第二天,林默径直走进了治安局,以“整理亡母遗物”为由,申请了旧居的临时居住许可。
他特意选择了陈伯康的办公时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办理了所有手续。
他刻意弓着背,双眼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将一个因丧母之痛而情绪失控、试图在回忆中寻找慰藉的儿子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陈伯康
当晚,夜色如墨。
林默避开所有监控,熟练地翻入旧居,带着一套精巧的工具潜入了夹层墙后的狭窄空间。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急于寻找,而是开启了真实之眼。
视野瞬间被一层淡绿色的数据流覆盖。
他像一台最高精度的扫描仪,一寸一寸地扫过每一块砖石,每一道缝隙。
终于,在一处墙角,视野中的绿色光晕陡然增强,高度集中在一块边缘微微松动的砖石后方。
就是这里。
他屏住呼吸,用特制的撬棍小心翼翼地探入缝隙,缓缓将砖石取出。
后面不是实墙,而是一个掏空的小洞。
洞里,静静地躺着一只密封完好的铁盒。
盒盖上贴着一张泛黄的标签,上面是母亲熟悉的字迹,只有三个字:“给阿默”。
心脏狂跳起来,但他强行压下就地打开的冲动。
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被观察着。
他将铁盒装入一个特制的铅衬内胆包中,迅速离开了旧居。
返回的路上,他需要穿过一条狭长的弄堂。
就在他即将走出弄堂口时,真实之眼中,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拾荒老妇头顶,突兀地浮现出一行冰冷的黄色警示:“被动观察状态”。
林默的脚步顿住了。
他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沉甸甸的银元,丢进老妇身前破烂的篮子里,弯腰拿起一份沾着污渍的旧报纸,仿佛只是随手买份废品。
就在这个瞬间,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老妇那干枯瘦削的手腕上,宽大的袖口滑落了半寸,露出一截早已褪色的红色手绳——那款式,与母亲生前一直戴在腕上的,一模一样。
回到安全屋,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程兰看着林默带回来的铁盒,立刻着手设计了一套非共振式的读取装置。
她解释说:“这种用特殊材料制作的蜡筒,很可能内置了某种声波或频率触发的销毁机制。我们不能用常规的留声机唱针去碰它。”
当新的装置绕开所有物理接触,成功读取蜡筒信息后,从扬声器里传出的,却并非林默预想中母亲那温和的声音。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低语,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却无比清晰:“哥哥……如果你能听到这个,说明‘归巢’计划真的启动了……”
林默浑身一僵。
“……我是小禾。妈妈把我藏进中央广播局地窖的那天,你已经被送走了……她说,你绝对不能知道我还活着,否则你一定会回来找我,而他们,会用我来当钓你的诱饵……”
“但是现在,他们用她的声音去骗你,我也只能冒险留下这段话……哥哥,Z52不是机器,那是妈妈毕生心血做出的‘记忆容器’,她把我和你的童年记忆,都封存在了那些蜡里……别再找了,快!毁掉所有的终端……它们正在苏醒……”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整个安全屋死一般寂静。
林默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石像。
在他的真实之眼中,那个他一直带在身边、作为母亲遗物的旧钢笔,笔帽与笔身的接缝处,竟无声无息地,缓缓渗出了一丝暗红色的油迹。
那颜色,仿佛凝固的铁锈,又好似早已干涸的血痕。
程兰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你要去找她吗?你的妹妹。”
林默缓缓闭上眼睛,浓密的长睫在他的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再次睁开双眼时,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刀锋般的决绝与冰冷。
“不。”他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坚定,“我要让他们以为我疯了。”
敌人给他设下了一个圈套,一个用亲情和回忆编织的、指向毁灭的迷宫。
他们以为他会像一个迷途的羔羊一样,循着踪迹走进去。
但他决定不按常理出牌。
一个悲伤的、急于寻找真相的儿子是可预测的,而一个彻底崩溃、胡言乱语的疯子,他的行为将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在绝对的疯狂面前,任何精密的算计都将失去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