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菲律宾,马尼拉。
教会的海外联络站内,老旧的风扇有气无力地搅动着黏湿的空气。
值班情报官卡洛斯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一旁的电文机忽然发出清脆的打印声,打破了深夜的死寂。
他走上前,撕下那段由一连串无意义字符组成的电文,熟练地将其输入解码器。
几秒钟后,屏幕上显现出清晰的文字:“‘灰烬’已燃,b级全员转移至灯塔基地,等待接应。”
卡洛斯眉心紧锁。
“灯塔基地?”他低声自语,这个名字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扎进了他的记忆深处。
那地方五年前就在一次台风中被彻底摧毁,沦为了一片废墟,怎么可能成为转移点?
他心生疑窦,手指悬在键盘上,准备标记为异常电文。
但就在这时,解码器下方一行绿色的认证信息亮了起来——密钥验证通过,信号源识别码与上海站负责人威廉的个人设备完全一致。
怀疑在铁一般的规程面前迅速消融。
在教会这个庞大的机器里,个人判断远不如密钥的权威性重要。
质疑一条通过了最高级别验证的指令,等同于质疑整个系统。
卡洛斯叹了口气,或许是某种只有高层才懂的暗语,又或者基地早已被秘密重建。
他不再多想,在处理日志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在发报机上敲下回复:“确认接收,回复‘收到,保持静幕’。”
同一时刻,数千公里外的上海,法租界一家洋行的地下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林默看着面前那台复杂发报机上的指示灯由绿转灭,宣告着任务的完成。
他转过身,对身旁脸色略显苍白的程兰轻声说道:“他们信了。人最怕的就是失去控制,所以他们宁愿相信一个荒谬的真相,也不愿承认自己早已被蒙在鼓里。”
清晨六点,天色微亮。
教会位于上海的核心据点内,威廉一夜未眠。
当他看到总部通过加密线路发回的回电时,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确认接收,保持静默。”这六个字意味着马尼拉方面已经开始执行他的“灰烬”计划,他手下最精锐的一批特工即将安全撤离。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电文末尾的技术参数时,那丝松懈瞬间冻结成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立刻调出了昨夜的信号源记录。
频率完美匹配,是他独有的加密波段。
但波形图上,有一段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观的延迟,只有千分之几秒,却像一根毒刺般醒目。
那是信号被第三方设备接收、复制、再转发出去才会留下的痕迹——中继。
一股冰冷的恐惧从他的脊椎升起。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声音因震惊而嘶哑:“我们没发过这条!”
他冲出办公室,对着走廊里的部下怒吼:“紧急核查所有通讯设备!马上!”几名手下立刻行动起来,但几分钟后得出的结论却让威廉如坠冰窟。
发报机的所有日志都显示正常,昨夜凌晨两点整,确实有一条“灰烬”计划的指令被“已发送”。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威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明白了,有人完美地复制了他的信号,伪造了确认信息。
而现在,总部已经收到了“确认接收”的回复,他们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撤离已经完成,绝不会再派遣任何增援。
他和他留在上海的所有人,成了一支被从地图上抹去的孤军。
上午十点,洋行档案科。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程兰一脸“慌张”,手里捏着一份电报纸冲到沈墨面前,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颤抖:“沈科长,不好了!刚接到巡捕房内线的消息,今天一早有人在北站的货运车厢里发现一具尸体,穿着教会的制服!”
沈墨放下手中的文件,皱眉道:“一具尸体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尸体怀表的夹层里,有这个!”程兰将一张小小的字条拍在桌上,上面是用墨水写下的一行字——“威廉已叛”!
沈墨拍案而起,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怒容:“胡闹!这是谁写的?”
“巡捕房的人说,正在比对笔迹,”程兰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但……但他们说,初步判断,字迹很像前段时间从总部来的那位特派员。”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林默站在门外的阴影里,并未进去。
在他的真实之眼中,走廊尽头,一名穿着不起眼灰色风衣的男人正步履匆匆地离去。
那人是教会潜伏在法租界内的稽查员,此刻,他背着的公文包上正浮现出几个鲜红的字样:【红色·紧急传信】。
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那具尸体是他精心安排的“可弃信使”,字条是他模仿总部特派员笔迹的杰作,而这个消息,则是他通过几个看似不相干的渠道,故意泄露给教会稽查体系的。
他要做的,就是让威廉在自己人的眼中,从一个陷入困境的指挥官,彻底变成一个已被组织抛弃、穷途末路的叛徒。
下午三点,上海郊外一处废弃的丝织厂,这里是教会最后的秘密藏身处。
威廉站在锈迹斑斑的窗前,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
他最后一名忠心的信使刚刚带来了一个口信,一个没有通过任何电子设备,而是靠最原始方式传递的命令:“总部下令,若四十八小时内无新的确认信号,视为任务彻底失败,上海站所有幸存人员,就地断联,自行求生。”
自行求生?
威廉低声笑了出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悲凉。
这四个字,在教会的字典里,等同于死刑判决。
他缓缓从腰间取出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平静。
他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又缓缓放下。
他知道,现在他做的任何事都会被曲解。
尝试联络总部,会被视为诱捕自己人的陷阱;组织力量反击,会被看作是叛徒的垂死挣扎。
他已经被自己的体系,那个他为之奉献了一切的庞大机器,彻底判处了死刑。
他看着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声呢喃:“原来……我不是指挥者,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被替换掉的零件。”
傍晚六点,洋行顶层的天台上,晚风带着一丝凉意。
林默站在天台边缘,目光投向远处教堂模糊的钟楼轮廓。
沈墨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威廉消失了,他手下所有的据点都已经失联。”
“不是消失,是被遗弃。”林默平静地纠正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被烧得焦黑的铜片,铜片的边缘还残留着精致的雕花。
那是他从“影子通道”的尽头找到的,属于威廉的私人信物,一枚家族徽章。
他将这枚铜片轻轻放在天台的栏杆上,任由风将它吹向下方深沉的暮色。
“当一个组织开始怀疑自己的头狼时,”他低语着,声音几乎要被风声吞没,“它就不再是群狼,而是一群会互相撕咬的疯狗。”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座教堂,大步走入通往楼下的阴影里。
“现在,该我们收网了。”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间,远方的夜空中,第一颗猩红色的信号弹悄然升空,在漆黑的天幕上炸开一朵妖异的火花。
那是“火种”计划,总攻开始的前兆。
城市,如同一张被精心布置的棋盘,棋子已然落定。
漫长的黑夜,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