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程兰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让她独自面对那扇窗户投射出的光亮。
他知道,有些恐惧无法用言语驱散,只能由当事人自己走出阴影。
他给了她足够的时间,直到她的肩膀不再那么剧烈地颤抖,才缓步走上前,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到什么:“我们进去看看。”
凌晨三点十五分的洋行档案室,寂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唯一的灯光来自桌上一盏老式台灯,昏黄的光晕将程兰蜷缩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坐在灯下,手指苍白,反复描摹着一张已经泛黄卷边的旧照片。
那是一张合影,背景是某个教会康复中心的庭院,照片上是三年前的她,以及另外六名笑容僵硬的年轻人,他们都被称为“心理重建学员”。
突然,她的手指停在照片右侧一个短发男人的脸上,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指向那个人,声音嘶哑而破碎:“这个人……他昨晚在我的梦里,手里拿着一根很长的针管,对着我笑,说‘你逃不掉的’。”
林默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试图给她一些无声的安慰。
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刹那间,真实之眼启动,一层常人无法看见的数据流覆盖在影像之上。
照片上那个短发男人的面部,缓缓浮现出一行极淡的金色小字:【0305实验体·存活状态未知】。
实验体。
这个词像一根冰锥刺入林默的脑海。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用近乎催眠的语调轻声问道:“程兰,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拍这张照片的那天,你闻到了什么特别的气味吗?”
程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仿佛在竭力对抗一段被尘封的记忆。
她的鼻翼微微翕动,过了许久,才用气声回答:“消毒水……到处都是浓烈的消毒水味道。还有……还有一股铁锈味,很腥,就像……就像刚流出来的血。”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消毒水混合着新鲜的铁锈味——这是地下手术室最典型的环境特征。
他瞬间明白,教会所谓的“净化协议”根本从未终止,他们只是换了一个名为“心理重建”的壳子,将那些被他们视为“精神病人”的无辜者,变成了延续实验的小白鼠。
上午十点,特务科卷宗室。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林默面无表情地翻阅着“麻雀专案”的最新批文,一张由科长吴世卿亲笔签署的命令赫然在目——“鉴于线报来源存疑,为避免打草惊蛇,暂停对第一疗养院的突击审查。”
字迹刚劲有力,理由冠冕堂皇。
但林默的指尖却感到一丝异样的平滑。
他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随身携带的旧式复写纸,这种老东西早已被淘汰,却在某些特殊时刻能派上用场。
他将薄如蝉翼的复写纸轻轻覆盖在批文的背面,然后用铅笔的侧锋在上面均匀地来回轻描。
奇迹发生了。
在铅笔的摩擦下,一道肉眼无法察觉的压痕逐渐显现,形成了一行细小的字迹,一行从未被登记在案的暗批:“疗养院项目涉高层,勿触。”
林...默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与此同时,真实之眼中,这份批文的边缘正泛着淡淡的红光,一行注释清晰地悬浮着:【红色·伪造痕迹】。
这道暗批并非来自更高层,而是吴世卿自己伪造的!
一个阴险的连环计瞬间在林默脑中成型。
吴世卿表面上是在保护“高层”,暂停调查,实则是在演戏。
他既想用这份命令掩盖自己与教会的暗中勾结,又想借此制造一个完美的把柄——如果林默遵守命令,他便成功拖延了时间;如果林默违抗命令,擅自调查,他就能立刻反咬一口,以“抗命不查”的罪名将林默彻底扳倒。
好一招一石二鸟。
林默将复写纸悄然收回,然后从另一份无关的卷宗里抽出一张空白的公文纸。
他模仿上级的口吻,迅速伪造了一份“上级督办令”,内容简洁明了:“限48小时内完成对第一疗养院的建筑结构安全评估,排除隐患。”他甚至模仿科长惯用的印章角度,将自己的备用印章蘸了些许磨损的印泥,在落款处加盖了一个略显模糊的印痕。
做完这一切,他将这份伪造的督办令不动声色地夹入了“麻雀专案”的卷宗深处。
吴世卿想让他死,那他就偏要拉着吴世卿一起下水。
下午两点,第一疗养院外围。
蝉鸣聒噪,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泥土混合的气息。
林默头戴一顶黄色的安全帽,身穿市政工程巡查员的制服,手里拿着一张伪造的建筑图纸,正煞有介事地用测量仪对疗养院主楼的地基进行沉降勘测。
在他的真实之眼中,眼前的景象截然不同。
坚实的地面下,主楼的地基结构数据流清晰可见,而在一个特定的区域,系统标注出一片巨大的红色异常:【异常空腔,热源集中于b2层】。
找到了。
林默心中暗道。
他故意走到疗养院门口的警卫室,在来访登记簿上草草签了个名,然后在备注一栏用夸张的字体写下一行警告:“地基附近疑似有煤气管道老化渗漏,有爆炸风险,建议立即排查。”果然,他还没走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两名看守人员为此事争执的声音,成功制造了混乱。
撤离时,他路过一个不起眼的排水井。
他装作被石子绊了一下,身体顺势一矮,手指在井盖内侧飞快地一抹,一枚硬币大小的微型震动记录仪便被牢牢地贴附在金属表面。
这东西能记录下周围半径五十米内所有的地面震动频率和强度,一旦夜间有重型车辆频繁进出,数据将通过加密信号自动回传到他的终端。
他知道,在吴世卿的“暂停令”下,教会现在必定如惊弓之鸟,不敢轻举妄动。
但越是这种高压的压抑,就越容易在不经意间露出致命的破绽。
傍晚六点,特务科办公室。
夕阳的余晖将一切都染上了暖金色。
沈墨正例行检查当天的监控日志,当他翻到卷宗室的记录时,手指忽然一顿。
记录显示,林默在上午十点二十三分曾单独进入卷宗室,停留时间长达二十分钟,远超正常取阅文件所需的时间。
按照规定,他本应立刻将此异常上报。
然而,他只是沉默地盯着那行字,脑海中闪过姐姐被送入“康复中心”前那绝望的眼神。
他鬼使神差地将那一页记录纸悄悄撕下,走到窗边,用打火机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被晚风吹散。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从抽屉最深处取出一个铁盒,里面是一张私藏的教会内部通讯频率表。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翻到背面,用铅笔写下了一行字:“b2层有双通道,东侧通往旧教堂地窖。”
他将这张纸条折好,趁人不备,塞进了刚刚归档的“麻雀专案”档案袋的最底层。
他望着窗外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太阳,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语:“姐,这次……我替你走一步。”他很清楚,这个举动已经彻底逾越了底线,他不再是一个旁观者。
但他更清楚,如果林默倒了,下一个被灭口的,就是他这种知道些许内情却又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深夜十一点,洋行天台。
夜风格外清冷,吹得林默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看着手持终端上显示的数据,眼神愈发冰冷。
震动仪的回传数据显示,在过去的六个小时里,疗养院排水井附近区域总共出现了七次规律性的震动,每次间隔约四十分钟,震动强度符合中型货运卡车的标准。
这绝不是正常的物资补给,更像是某种定时的“运输”。
他随即调出了城市的实时电力负载图,将第一疗养院的区域放大。
数据清晰地显示,该区域的夜间用电量竟然是日间正常用电量的1.8倍,峰值全部集中在午夜之后。
一个疗养院,在病人都已入睡的深夜,需要如此庞大的电量来做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响起一个冰冷的系统提示音。
【功勋值+300,累计功勋值达标,死亡预告冷却结束。】
林默立刻闭上了眼睛。
熟悉的晕眩感袭来,一幕短暂而破碎的预知画面在眼前闪现:他正站在一条泛着金属光泽的白色走廊尽头,那应该是疗养院的b2层。
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内,传来低沉的机械运转声和模糊的哀嚎。
而他的身后,程兰的脸庞一片煞白,眼神空洞,突然伸出双手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
与此同时,走廊墙壁上的一个监控屏幕里,吴世卿正驾驶着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地下车库。
画面在此戛然而止。
林默猛地睁开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背叛、圈套、多方合围……敌人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经过改装的旧式怀表,熟练地打开后盖,将里面的机械结构调至延时引爆模式。
“他们用活人当成机器的零件,那我就亲手拆了这台机器。”他低声自语,声音被风吹散在无边的夜色里。
风未起,局已动。
城市依旧在沉睡,无人知晓,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每一个人,他们的命运,都在此刻发生了无法逆转的偏折。
在这片寂静之下,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正通过那些无形的电波和被压抑的记忆,悄然共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