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尘埃缓缓落定，如同为方才那场荒诞而惨烈的混战盖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帷幕。月光从坍塌了大半的屋顶漏洞中倾泻而下，照亮了废墟和狼藉的地面，也照亮了林辰那张写满后怕与茫然的脸。
他瘫坐在冰冷的墙角，直到此刻，激烈的心跳才稍稍平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丝……焦糊味？那是罗横头顶青烟的残留。
“呼……”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四肢还有些发软。目光转向旁边——灰驴正悠闲地用鼻子拱开一块碎瓦，似乎在寻找下面可能幸存的可口嫩草。对于它一手导演（或者说，一脚导演？）的这场“庙塌了，人跑了”的大戏，它显得浑不在意，甚至有点……意犹未尽？
“犟爷，”林辰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下次……下次搞这么大动静之前，能不能先给个提示？我怕我这小心脏受不了。”
灰驴抬起头，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就你这点胆子，怎么配得上做驴爷我的搭档？它打了个响鼻，算是回应，然后继续低头找草。
林辰苦笑。他撑着发软的腿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怀里的那本《新手必读》硬邦邦地硌着他，提醒着他现实的荒诞。他环顾四周，破庙是没法待了，半个屋顶都没了，风呜呜地往里灌。
“咱们也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他拉起缰绳，“那两帮人虽然去追罗横了，保不齐会不会杀个回马枪。”
灰驴这次没反对，顺从地（相对它平时的标准而言）跟着林辰，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瓦砾，从破庙的另一个缺口走了出去。
外面，雨已经完全停了。夜空被雨水洗过，显得格外澄净，星子疏朗，一弯残月挂在天边，清冷的光辉洒落在湿漉漉的山林间。空气清新冷冽，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与庙内的浑浊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辰深吸一口这清冷的空气，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他辨别了一下方向，官道在东边，但无论是金虎帮、青云帮还是那个霉运罩顶的罗横，似乎都是往西边深山去的。
“犟爷，咱们往哪走？”他下意识地征求驴子的意见。经过这连番事件，他已经深刻认识到，在这位“灾厄指挥家”面前，自己的任何路线规划都是徒劳的。
灰驴果然早有主张。它毫不犹豫地迈开蹄子，朝着西边，也就是那几拨人消失的方向走去。
林辰眼皮一跳：“不是吧？还往那边凑？那边现在是是非之地啊！”
灰驴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还有一丝……“不去那边，哪来的乐子（或者麻烦）看”的意味。
林辰与它对峙了三秒钟，最终败下阵来。他认命地叹了口气，牵紧缰绳：“得，您说了算。西行就西行，大不了……大不了咱们离远点看热闹。”
他心里安慰自己：有犟爷在，倒霉的肯定是别人……吧？
就这样，一人一驴，踏着月色和未干的露水，沿着崎岖的山路，向着西边的深山前行。林辰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干粮早已吃完，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开始思考如何解决温饱问题。或许……可以指望犟爷发现点野果或者……用它那神奇的能力，“引导”一只野兔撞晕在树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赶紧甩甩头，太罪恶了，也太不靠谱了。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山路旁，隐约出现了一个倚靠着山壁搭建的简陋窝棚，像是猎户或者采药人临时歇脚的地方。窝棚里似乎还有微弱的火光闪烁。
有人？
林辰心中一喜，有人的地方或许能讨点吃的，或者至少打听一下消息。他正要加快脚步，灰驴却再次停下了，耳朵警惕地竖着，鼻子朝窝棚的方向嗅了嗅。
“怎么了？有问题？”林辰立刻紧张起来，压低声音问道。
灰驴没有立刻表示，而是侧着头，似乎在仔细分辨空气中的信息。林辰也屏息凝神，隐约听到窝棚里传来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还有……细微的金铁摩擦声？
他心头一跳，不会又撞上什么江湖恩怨了吧？今天这是走了什么“运”？
他正犹豫着是悄悄绕过去还是上前查看，窝棚里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带着痛苦的闷哼。
紧接着，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嘶哑地骂道：“妈的……青云帮的杂碎……刀上居然淬毒……”
是罗横！
林辰瞬间辨认出这个声音。他竟然没跑远，躲在这里？还中毒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拉着驴子远离这是非之地。然而，灰驴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仅没退，反而迈步朝窝棚走去。
“喂！犟爷！别去啊！”林辰差点哭出来，死死拉住缰绳，“那是罗横！断魂刀！杀人不眨眼的！而且他还中毒了，谁知道会不会发疯乱砍人？”
灰驴根本不理他的哀嚎，力量奇大，拖着不情不愿的林辰，几步就来到了窝棚门口。
窝棚没有门，只有一块破草帘耷拉着。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
罗横瘫坐在一堆干草上，背靠着山壁，脸色在跳动的篝火映照下显得青紫交加，冷汗不断从额头滚落。他胸前的衣襟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下面一道发黑的刀伤，正在汩汩冒着黑血。他那对标志性的弯刀就放在手边，但此刻他握刀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显然在极力抵抗毒素的侵蚀。
听到脚步声，罗横猛地抬起头，独眼中凶光毕露，如同被困的垂死野兽，另一只肿起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更加狰狞。他死死盯着门口的一人一驴，尤其是那头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灰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他记得这驴子，在破庙里，就是这驴子出现后，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是……你们？”罗横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林辰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罗……罗大侠，我们就是路过，路过……您忙，您先忙，我们不打扰了……”说着就要往后缩。
灰驴却堵在门口，不动了。它看着罗横，又看了看他怀里那微微鼓起的、藏着油布包裹的地方，然后打了个响鼻。
林辰心里咯噔一下，这祖宗……该不会是看上罗横怀里那玩意儿了吧？那可是个烫手山芋啊！
罗横也注意到了灰驴的视线，他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眼神更加凶狠：“你们……也想打‘星陨铁’的主意？”
星陨铁？林辰一愣，听起来像是一种罕见的锻造材料？难怪金虎帮和青云帮都拼命抢夺。
他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罗大侠您误会了，我们对那什么铁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们就是……就是迷路了！”他一边说一边拼命给灰驴使眼色，希望它能明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灰驴显然不是君子。它不仅没走，反而往前凑了凑，鼻子几乎要碰到罗横受伤的胸口。
罗横身体瞬间绷紧，另一只手猛地握住了弯刀刀柄。
林辰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就要扑上去抱住驴脖子把它拖走。
然而，预想中的暴起发难并没有发生。罗横握刀的手因为毒素和虚弱，只是徒劳地紧了紧，便又无力地松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一小口发黑的血液，气息更加萎靡。
灰驴似乎确认了什么。它转过头，看向林辰，然后用脑袋朝罗横的方向拱了拱。
林辰：“？？？”
什么意思？让我过去？去干嘛？给他收尸吗？
灰驴见他不动，有些不耐烦地又拱了一下，眼神带着催促。
林辰看着奄奄一息的罗横，又看看态度坚决的灰驴，心里天人交战。救？这可是被两大帮派追杀的悍匪，而且刚才还想砍人来着！不救？看犟爷这架势，不救怕是过不了它这一关……
他忽然想起《新手必读》里的一句话：“此驴行事，看似荒诞，却往往暗合某种……因果。顺之，未必是福，逆之，则必有奇祸。”
奇祸……林辰打了个寒颤。他可是亲眼见过“奇祸”是什么样子的。
他咬了咬牙，罢了！死就死吧！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两步，尽量离罗横的弯刀远点，试探着开口：“罗……罗大侠，你……你这毒，好像很厉害啊？要不要……帮忙？”
罗横猛地睁开独眼，死死盯着林辰，眼神锐利如刀，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阴谋。
林辰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道：“我……我略懂一点草药，或许……或许能帮你缓解一下？”他这话纯属胡诌，他懂个屁的草药，但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稳住对方再说。
罗横沉默着，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权衡。毒素正在迅速侵蚀他的体力，他知道，如果再得不到救治，别说保住星陨铁，自己这条命都得交代在这里。眼前这一人一驴虽然诡异，但似乎……暂时没有表现出直接的敌意？尤其是那头驴，总让他觉得邪门。
半晌，他像是耗尽了力气，颓然靠回山壁，声音低不可闻：“……左边……第三个皮囊里……有解毒散……外敷……”
林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罗横是在指使他拿药。他赶紧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绕过罗横的身体，果然在他左侧腰间摸到了几个皮质的小袋子。他找到第三个，打开，里面是一些淡绿色的粉末，散发着清凉的气味。
他看了看罗横胸前的伤口，黑血还在流。他撕下自己本就破烂的衣袍下摆，沾了点窝棚里瓦罐中残留的（希望是干净的）雨水，笨手笨脚地开始给罗横清洗伤口，然后将绿色粉末撒了上去。
粉末触及伤口，罗横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头上青筋暴起，但伤处流出的血液颜色似乎真的淡了一些。
林辰松了口气，看来这药有点用。
就在他敷药的时候，灰驴也踱步走了进来，就站在旁边，歪着头看着。它的目光，再次落到了罗横紧紧捂着的胸口。
罗横立刻又紧张起来。
灰驴却没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抬起一只前蹄，在地上轻轻跺了跺。
林辰正专注于敷药，没太在意。但罗横却猛地感觉到，身下的地面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是错觉吗？还是毒素产生的幻觉？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灰驴。
灰驴做完这个动作，便不再关注罗横，转而走到窝棚角落，那里堆着一些干粮和肉干。它毫不客气地叼起一块肉干，嚼了起来。
林辰：“……”得，这位爷是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他给罗横敷好药，又帮他简单包扎了一下。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自己后背又湿了一层，既是累的，也是吓的。
罗横靠在墙上，闭目调息，脸色似乎好了一点点，但依旧难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独眼，看着林辰，眼神复杂。
“为什么……救我？”他声音依旧沙哑。
林辰张了张嘴，难道能说是被驴逼的吗？他只好含糊道：“江湖救急，举手之劳……”
罗横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但他也没再追问。他的目光转向正在啃肉干的灰驴，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忌惮。
“你们……不是青云帮和金虎帮的人？”
“不是，绝对不是！”林辰赶紧撇清关系，“我们就是普通路人，被卷进来的。”
“普通路人？”罗横独眼眯起，“普通路人身边，会跟着这么……一头驴？”
林辰语塞。这确实没法解释。
罗横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他喘了几口气，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我罗横，不喜欢欠人情。你救了我一次，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只要不涉及星陨铁和我的命。”
林辰心中一动，一个被两大帮派追杀的悍匪的人情？这似乎……有点用？但他一时也想不出要什么条件。
就在这时，灰驴啃完了肉干，又踱步回来。它看了看林辰，又看了看罗横，然后抬起蹄子，先是点了点林辰，又点了点罗横，最后指向西边的方向。
林辰和罗横都愣住了。
这意思是……要他们一起走？
罗横脸色一变：“不可能！我独来独往惯了！”
灰驴打了个响鼻，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罗横想起破庙里的种种诡异，又感受了一下自己依旧虚弱的身体和未清的余毒，脸色变幻不定。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独自一人很难逃脱两大帮派的追捕。而这一人一驴，虽然古怪，但似乎……能带来某种“运气”？或者说，能让敌人倒霉？
他看了一眼林辰，这小子看起来傻乎乎的，不像有威胁。关键是这头驴……
最终，生存的欲望压过了独行的习惯。罗横咬了咬牙，沉声道：“……好！在脱离险境之前，我们可以……暂时同行。”
林辰：“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迫入伙了？
灰驴满意地甩了甩尾巴，然后用脑袋把地上剩下的干粮拱到林辰面前，示意他吃。
林辰看着眼前的干粮，又看了看脸色阴晴不定的罗横，再看了看气定神闲的灰驴，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这西行之路，带上一个重伤中毒、还被两大帮派追杀的悍匪？
犟爷，您这是嫌咱们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他拿起一块干粮，味同嚼蜡地啃了起来。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暂时不用饿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