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州市的接待晚宴,气氛热烈而务实。市委书记李明涛虽然只是开场时举杯致辞,并未久留,但市长陈永革带领一班常委、副市长作陪,诚意十足。北方官场酒风向来剽悍,加之林州方面迫切希望项目落地,敬酒劝酒之间,带着一种不容推拒的殷切。
赵江河自知酒量尚可,但也架不住对方轮番上阵,且多为实职领导。周亦鸣想替他挡酒,却被对方巧妙绕过,“赵总是主宾,这杯酒代表我们林州的诚意,必须喝!” 陈永革市长更是亲自提了几次杯,话里话外都是对合作的期待,酒喝得也爽快。赵江河明白,在这种场合,酒不仅是酒精,更是态度、是诚意、是打破隔阂的催化剂。他不能扫兴,更不能显得怯场。于是,一杯接一杯,高度白酒火辣辣地烧灼着喉咙,流入胃中,带来一阵阵翻腾的热意。
他努力保持清醒,与陈永革等人交谈,回应着关于项目细节和政策支持的讨论。但渐渐地,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开始变得迟缓,舌头有些发木,周围的喧嚣声仿佛隔了一层水。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晚宴结束时,已是晚上九点多。赵江河强撑着与陈永革等人握手告别,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脚步却已有些虚浮。周亦鸣和秦朗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将他送进车里。
“直接回酒店。”赵江河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只觉得天旋地转,太阳穴突突直跳,胃里翻江倒海。
车子行驶在林州的街道上。周亦鸣在前排不断跟秦朗交代明天对接会的细节,声音在赵江河听来有些遥远。他摇下车窗,冰冷的夜风灌进来,稍微驱散了一些晕眩,但寒意也让他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时,车子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下。赵江河无意识地望向窗外,路边一家还在营业的精品咖啡店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提着纸袋推门而出。那人穿着剪裁合体的米白色大衣,围巾随意搭着,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晰。
苏晚晴。
赵江河混沌的脑子停顿了几秒,才确认自己没看错。她怎么会在这里?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让马建军靠边停车。周亦鸣和秦朗都愣了一下。“赵总?”
“看到一个……熟人。你们先回酒店,我……打个招呼。”赵江河的声音有些含糊,但带着不容置疑。他推开车门,冷风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但脚步依然踉跄。
苏晚晴也看到了他,显然非常意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大却有些摇晃的身影向她走来。夜风撩起她的长发,她的眼神在最初的惊讶后,迅速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关切,有讶异,似乎还有一点点……别的什么。
“赵……赵处?”她习惯性地用了旧日的称呼,声音轻柔,带着不确定。
“晚晴?”赵江河走到近前,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他努力想站直,却晃了一下。苏晚晴几乎是本能地伸手虚扶了一下。
“您怎么在这儿?还喝了这么多……”苏晚晴微微蹙眉,目光扫过不远处那辆黑色的轿车,看到了里面探头张望的周亦鸣和秦朗。
“来林州……谈点事情。”赵江河舌头打结,指了指车子那边,“我同事……那是。你怎么……也在林州?”
“部里有个临时的调研任务,跟省里专班有交集,派我过来跟几天。”苏晚晴简单解释,目光始终落在他泛红的脸和略显迷蒙的眼睛上,“您住哪个酒店?我送您回去吧,您这样……”
赵江河想说自己没事,可以回去,但一阵更猛烈的眩晕袭来,他不得不伸手扶住了旁边的路灯杆,胃里一阵剧烈翻涌。
苏晚晴见状,不再犹豫。她快步走到车边,对里面的周亦鸣和秦朗说道:“你们好,我是赵总以前的同事苏晚晴。赵总喝多了,我正好有空,送他回酒店吧,你们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
她的语气温和但干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悉感和责任感。周亦鸣和秦朗对视一眼,有些迟疑。他们不认识苏晚晴,但看赵总刚才的反应,确实是旧识。
“这……太麻烦您了。”周亦鸣道。
“不麻烦,我们以前一个单位的,我照顾一下应该的。”苏晚晴已经拉开了后座的门,“告诉我酒店名字和房号就行。”
秦朗迅速写了一张便签递给苏晚晴,上面是酒店名称和赵江河的房号。“苏姐,那就拜托您了。赵总明天上午还有重要会议。”
“放心。”苏晚晴接过便签,点了点头。然后她转身,走到赵江河身边,轻声说:“赵处,车来了,我们回去。”
赵江河此刻意识已经半模糊,只是凭着本能,在苏晚晴的搀扶下,重新坐进了车里。苏晚晴对司机马建军报了酒店名字,然后自己也坐进了后座,让赵江河靠着自己这边的车窗,尽量让他舒服些。
车子重新启动。封闭的空间里,酒气更加浓郁,混合着苏晚晴身上淡淡的、清冷的香水味。赵江河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很不舒服。
苏晚晴默默地从自己的提袋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轻轻碰了碰赵江河的手臂:“赵处,喝点水,会好受些。”
赵江河含糊地应了一声,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明,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混沌淹没。他感到一只微凉柔软的手,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感觉。那是很久以前,在他还是她领导,她还是个刚入职不久、偶尔会怯生生请教问题的小科员时,有一次他加班发烧,她也是这样递上一杯水和一片药,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他的额头。
记忆的碎片和现实的晕眩交织在一起,他分不清是过去还是现在。
到了酒店,苏晚晴艰难地搀扶着几乎走不稳路的赵江河走进大堂,好在夜深人静,没什么人。她拿过他的房卡,将他扶进房间。
一进房间,赵江河就冲进卫生间,剧烈地呕吐起来。苏晚晴跟进去,默默地递上纸巾,又拧了热毛巾。等他吐完,虚弱地靠在洗手池边,她才用热毛巾仔细地帮他擦了擦脸和嘴角。
“好点了吗?”她的声音很低,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赵江河无力地点点头,意识稍微恢复了一些,尴尬和虚弱感同时涌上。“麻烦你了,晚晴……不好意思……”
“别说这些。”苏晚晴打断他,扶着他走到床边,帮他脱掉外套和鞋子,让他躺下,盖好被子。然后又去烧了热水,泡了一杯淡淡的蜂蜜水。
“把这个喝了,解酒,也能保护胃。”她坐在床边,将水杯递到他唇边。
赵江河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甜丝丝的温水让他火烧火燎的胃舒服了一些。他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晚晴。灯光下,她的脸庞依旧清秀,只是褪去了几年前初入职场的青涩,多了几分干练和沉静,眼角似乎也添了极细的纹路。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担忧,有无奈,似乎还有一丝极力隐藏的……怜惜?
“你怎么……会在林州?”他又问了一遍,似乎想确认这不是梦。
“真的是临时任务。”苏晚晴垂下眼帘,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杯中的蜂蜜水,“省里那个专班,涉及一些跨地区的产业数据核查,我们单位抽人支援。我正好……没什么事,就过来了。”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没想到会碰到你,还……这样。”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加湿器轻微的声响。一种微妙的、略带尴尬又有些暖昧的气氛在空气中流淌。他们是旧日上下级,曾有过若有似无的好感,但时光荏苒,如今各自在不同的轨道上。今夜的重逢,因为他的醉酒和她的照顾,打破了时间和身份的隔阂,将一些尘封的情愫和记忆勾了出来。
“你……爱人没一起来?”苏晚晴状似无意地问,目光落在自己搅动水杯的手指上。
“没有,她在家……带孩子。”赵江河回答,声音沙哑。提到顾曼和孩子,他混乱的思绪里注入了一丝清明和责任感。
“哦。”苏晚晴轻轻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孩子多大了?一定很可爱。”
“嗯,快一岁了。”赵江河闭了闭眼,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酒精的效力仍在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