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宋清砚的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桌面上摊着厚厚的补充实验计划，旁边堆着从省厅借来的法医人类学专着，密密麻麻的批注记录着他对 “醋浸骨显痕法” 作用机制的最新思考。匿名邮件的威胁尚未散去，学术质疑的声音仍在行业内回荡，加之陈景明的排查工作陷入瓶颈，多重压力让他眼底布满了淡淡的红血丝。
他正对着一组骨骼微观结构的扫描图凝神思索，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请进。” 宋清砚头也没抬，以为是苏芮送进来新的排查线索。直到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他才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意外。
“陆顾问，冒昧打扰，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门口站着的是省厅法医中心的资深法医周涛，鬓角带着几分花白，眼神却格外锐利。宋清砚与他并不算陌生，此前在多次全省法医技术研讨会上，两人曾因学术观点不同产生过争执 —— 周涛始终强调 “现代法医技术的纯粹性”，曾公开反对将未经充分验证的古法融入刑侦实践，算是业内质疑 “醋浸骨显痕法” 的代表人物之一。
宋清砚连忙起身：“周主任，您怎么来了？快请坐。” 他一边给周涛倒茶，一边心中疑惑：周涛此刻到访，是来进一步质疑自己的研究，还是有其他用意？毕竟在全省法医工作交流会上，周涛虽未直接发难，却也对李明远的质疑表示过 “部分观点值得商榷”，态度并不明朗。
周涛接过水杯，目光扫过桌上的实验资料和骨骼扫描图，开门见山：“我今天来，不是为了争论，而是想和你聊聊‘醋浸骨显痕法’的研究 —— 准确地说，是想告诉你，我理解你的坚持，甚至，我曾经也做过类似的尝试。”
“您也尝试过古法改良？” 宋清砚彻底愣住了，手中的水壶顿在半空，水流险些溢出杯口。他实在难以想象，这位一直强调 “现代技术至上” 的资深法医，会有这样的经历。
周涛点点头，神色带着几分追忆：“二十年前，我刚到省厅法医中心，主攻的就是陈旧性骨痕检测。那时候基层单位的检测设备比现在更匮乏，很多陈年积案中的骸骨样本，矿化严重，传统 x 光检测根本无法识别细微伤痕。我翻遍了国内外的文献，都没找到有效的解决办法，直到偶然间看到了《洗冤集录》的校注本。”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缓缓讲述起往事：“《洗冤集录》里记载了一种‘灌油检法’，说是‘若骨上有隐痕，以新油灌之，良久则痕现’。我当时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开始琢磨改良这个方法。古代的‘灌油检法’用的是菜籽油、芝麻油，操作全凭经验，显痕效果极不稳定。我结合现代化学知识，尝试用不同纯度的矿物油、植物油，搭配不同的助剂，调整灌油方式和静置时间，希望能找到稳定的显痕条件。”
周涛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那时候条件艰苦，没有专门的实验经费，我就用自己的工资买实验材料；没有扫描电子显微镜，就借高校的设备加班加点观察。前前后后忙活了一年多，也取得了一些初步成果 —— 改良后的‘灌油检法’，能识别出宽度 0.2 毫米左右的陈旧性骨痕，比当时的 x 光检测效果好不少。我还在两起县级陈年积案中试用过，成功还原了骸骨上的伤痕，为案件侦破提供了方向。”
“既然有效果，为什么没有推广开来？” 宋清砚急切地问道，这正是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也隐约猜到了答案。
果然，周涛的神色沉了下来：“问题出在科学论证上。当时我也想把方法整理成论文投稿，却发现最大的短板 —— 缺乏系统的实验数据和机制阐释。我只做了 20 组动物骨骼样本的实验，没有设置不同年龄、不同矿化程度的分层对照，也没有进行统计学分析；对显痕机制的理解，也只停留在‘油液渗透填充伤痕，形成色差’的浅层层面，无法从分子生物学或材料科学的角度给出合理的解释。”
“投稿到核心期刊后，很快就被退稿了，审稿意见和你这次的很像 ——‘缺乏足够的现代科学实验论证，方法稳定性和普适性不足’。” 周涛苦笑着说，“更关键的是，当时业内的质疑声很大，不少老专家认为我‘不务正业’，放着成熟的现代技术不用，去搞‘封建迷信的老一套’。加上后来单位调整工作方向，我接手了大量现发案件的法医鉴定，精力有限，‘灌油检法’的研究也就不了了之，那些实验数据和改良方案，也渐渐被压在了箱底。”
说到这里，周涛的目光落在桌上的 “醋浸骨显痕法” 实验计划上，语气变得郑重：“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从你的研究里，看到了我当年的影子。你和我一样，都是看到了古法中潜藏的实用价值，想通过现代技术改良，解决实际办案中的难题 —— 这不是‘沉迷封建迷信’，而是对刑侦工作的负责，对受害者的敬畏。”
他话锋一转，客观地分析道：“但你必须承认，你的研究现在面临的问题，和我当年一模一样。‘醋浸骨显痕法’确实有实际应用价值，尤其是对于缺乏精密仪器的基层单位，它成本低、操作简便，能弥补现代技术的短板，这一点从机关案的成功应用就能看出来。但它的核心短板也同样明显：没有系统的科学论证，缺乏大样本、多维度的实验数据支撑，没有建立统一的标准化操作流程，作用机制的阐释也不够深入。这正是你被期刊退稿、遭遇同行质疑的核心原因。”
周涛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厚厚的资料，递给宋清砚：“这是我当年研究‘灌油检法’的实验记录、退稿意见，还有一些关于古法验尸与现代法医技术融合的文献整理。我这些年一直没放弃关注这个领域，收集了不少国内外相关的研究成果。你可以参考一下，或许能帮你少走一些弯路。”
宋清砚接过资料，指尖抚过泛黄的实验记录，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当年周涛的执着与坚持。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之前因匿名攻击和学术质疑产生的委屈与疲惫，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理解与支持渐渐抚平。“周主任，谢谢您…… 我没想到，您不仅理解我，还愿意把这些珍贵的资料分享给我。”
“学术研究不是闭门造车，更不是意气之争。” 周涛严肃地说，“我之前反对的，是没有科学依据就盲目推广古法；但我支持的，是用严谨的现代科学方法，挖掘古法中的合理成分，让它服务于刑侦办案。你的‘醋浸骨显痕法’比我当年的‘灌油检法’更成熟，也更有推广价值，不能因为暂时的质疑就放弃。”
说到这里，周涛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让宋清砚惊喜不已的建议：“我今天来，还有一个想法 —— 我想和你合作。省厅法医中心有完善的实验设备，有专业的技术团队，还有足够的样本资源。我可以协调中心的实验室，协助你开展补充实验：扩大样本量，设置分层对照；利用扫描电子显微镜、红外光谱仪等设备，深入研究显痕机制；制定标准化的操作流程；还可以组织多中心的临床试用，收集实际办案中的数据。”
他看着宋清砚震惊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已经和省厅法医中心的主任沟通过，他也认为这个研究有价值，同意我们组建专项研究小组。我们一起完善实验数据，补充科学论证，把‘醋浸骨显痕法’打造成真正经得起推敲、能推广应用的技术方法。到时候，我们再以共同作者的身份，把研究成果投稿，用扎实的数据回应所有质疑。”
宋清砚的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激动，连日来的压力与阴霾仿佛瞬间被驱散。他看着眼前这位曾经的 “学术对手”，此刻却成了最坚定的支持者与合作者，眼眶不由得有些发热：“周主任，您…… 您为什么愿意帮我？我们之前明明有过争执，而且现在业内质疑声这么大，您帮我，可能会影响您的声誉。”
周涛笑了笑，语气真诚：“学术上的争执，是对事不对人。我反对的是不严谨的研究态度，不是你的研究方向。至于声誉，我更看重的是能为法医行业多做一件实事，能为基层办案提供一个有用的方法。如果‘醋浸骨显痕法’能成功推广，帮助破解更多陈年积案，那才是对我最大的认可。而且，这也是圆我二十年前的一个梦 —— 当年没能完成的事，希望能和你一起实现。”
他站起身，伸出手：“陆顾问，愿意和我一起，让古法智慧在现代科学的加持下，真正服务于正义吗？”
宋清砚毫不犹豫地握住周涛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传递着坚定的力量：“我愿意！谢谢您，周主任！有您的帮助，我更有信心了！” 两人的手掌紧紧相握，曾经的学术分歧，此刻化作了共同前行的默契。
周涛又叮嘱道：“接下来我们分两步走：第一步，你把现有的实验数据和研究思路整理成详细的报告，我来协调省厅实验室的资源，制定具体的补充实验方案，争取下周就能启动实验；第二步，我会在省厅内部的学术交流会上，先介绍你的研究成果和机关案的应用案例，引导同行理性看待，缓解目前的质疑氛围。至于那些匿名攻击和威胁，你不用分心，我会帮你向省厅领导说明情况，同时配合网安部门追查幕后黑手。”
送走周涛后，宋清砚久久难以平静。他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周涛带来的实验记录和文献资料，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原来，他并不是孤军奋战，在他坚持的道路上，还有前辈曾经走过相似的路，如今更有人愿意与他并肩前行。
窗外的阳光愈发明媚，驱散了初冬的寒意。宋清砚拿起笔，在补充实验计划的扉页上，郑重地写下 “合作研究” 四个大字。他知道，学术风波的转折点已经到来，有了周涛的支持与合作，有了省厅的实验资源，他一定能补齐研究的短板，用扎实的实验数据击碎所有质疑，让 “醋浸骨显痕法” 真正走出争议，服务于刑侦办案，不负自己的初心，也不负前辈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