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中心的冷白灯光穿透凌晨三点的静谧，将整个实验室映得纤毫毕现。操作台上，那截来自第二具无名尸的肱骨静静躺着，表面还残留着宋清砚之前用 “涂墨检法” 留下的淡黑色痕迹，与周围精密仪器的金属光泽形成了奇妙的古今碰撞。苏芮摘下沾着雾汽的防护眼镜，指尖用力按压着酸胀的太阳穴，眼底布满了连日加班留下的红血丝，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电子显微镜的显示屏上，眉头拧成了一道难以舒展的死结。
“还是没进展？” 助手小林端着一杯温水轻轻走近，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打破这满室的专注。她将水杯放在苏芮手边，目光掠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报表，语气里带着难掩的疲惫，“分子检测报告已经出来了，确认是钴铬镍特种合金，纯度高达 99.7%，但这些晶体嵌在骨缝里太深，三维重建技术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根本没法判断它的原始形态和受力方向，没有这些关键信息，就没法推断凶器的具体构造。”
苏芮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干涩：“不行，完全卡死了。我们试过调整电子显微镜的加速电压，换了三种不同的检测模式，甚至用了聚焦离子束切割样本，都没能让晶体的完整形态显现出来。没有凶器特征，就没法缩小排查范围 —— 受害者身份还没确认，现场除了微量钴粉没留下任何痕迹，再拖下去，恐怕连唯一的线索都会断了。”
她拿起那截肱骨，对着灯光缓缓转动，骨骼表面的锯齿状划痕在光线下若隐若现。指尖抚过那些细微的痕迹，苏芮的脑海里忽然闪过昨晚宋清砚讲述古代仵作故事时的场景：没有仪器，没有防护，仅凭双手和简单的工具，在泥泞与歧视中坚守真相。那些流传千年的古老方法，此刻竟像一道微光，在她心中悄然亮起。
犹豫了两秒，苏芮拿起对讲机，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陆衍，方便来法医中心一趟吗？有个技术难题，想听听你的想法。”
二十分钟后，宋清砚推门而入。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白大褂，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随身带来的樟木工具箱被他轻放在墙角，与周围的质谱仪、色谱仪等现代设备相比，那只刻着细密花纹的木箱显得格外古朴。作为市局特聘的法医顾问，他这些日子靠着 “家传的验骨技巧”，已经几次在关键时刻提供了重要思路，但像这样直面现代技术都无法破解的瓶颈，还是第一次。
“什么情况？” 宋清砚的声音低沉平稳，目光已经落在了操作台上的肱骨上，带着职业性的专注。
“你看这个。” 苏芮立刻侧身让出位置，指尖在触摸屏上滑动，调出放大两千倍的显微图像，“这是第二具尸体肱骨划痕处的残留物，我们检测出是钴铬镍特种合金，但这些晶体嵌在骨缝的微小裂隙里，现代仪器根本没法还原它的完整形态，也就没法判断凶器的类型。”
宋清砚俯身凑近显示屏，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宋清砚的灵魂在这具名为 “陆衍” 的身体里苏醒后，所有感官都保留着南宋仵作的敏锐 —— 尤其是对骨骼痕迹的感知，早已刻入灵魂深处。他让苏芮反复切换不同放大倍数和观察模式，从明场到暗场，从平面图像到三维重建，全程一言不发，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操作台边缘，节奏沉稳得像是在进行一场古老的验骨仪式。
“这些晶体不是随机附着的。” 良久，他开口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它们的排列方向，和骨骼表面的锯齿状划痕完全一致，应该是凶器作用时留下的残留物。”
“我们也这么推测，但关键是不知道凶器的具体形态。” 苏芮急切地补充，“没有形态特征，就没法排查生产厂家和使用场景，这条线索等于断了。”
宋清砚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转身拿起那截肱骨。指尖抚过骨骼表面的划痕，南宋年间的记忆瞬间翻涌 —— 他曾处理过一起机关杀人案，死者骨骼上也有类似的细微裂隙，当时便是用老仵作传授的 “灌油检法”，才找到了隐藏在骨缝里的关键证据。但他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能将这份记忆转化为 “家传经验”。
“我爷爷留下的笔记里，记载过类似的情况。” 他缓缓说道，走到墙角打开樟木工具箱。箱子里整齐摆放着陶瓶、毛笔、细麻绳等物件，与现代实验室的工具格格不入，“古代没有显微镜，遇到骨痕难辨、残留物深藏的情况，会用‘灌油检法’。”
苏芮和小林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和困惑。“灌油？” 苏芮下意识地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 这能管用吗？现代仪器都做不到的事，老法子能行？”
“试试就知道了。” 宋清砚没有过多解释，从工具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陶瓶，瓶身上刻着细密的云纹，一看便知是古物。他拔掉软木塞，一股纯净的橄榄油香气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实验室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这是特级初榨橄榄油，纯度高、浸润性好，没有任何杂质。古代仵作常用麻油或菜油，橄榄油的透光性更适合配合现代显微镜观察。”
他又取出一支干净的羊毫笔，笔毛柔软顺滑，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蘸取橄榄油时，宋清砚的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 这是刻在他灵魂里的习惯，南宋年间，他正是这样用麻油涂抹骨骼，在红油伞下辨认那些肉眼难见的伤痕。
“骨骼是多孔性结构，完好的部位质地致密，油脂渗不进去；但这些划痕破坏了骨组织，形成了无数微小的裂隙，橄榄油的分子能顺着这些缝隙慢慢填满。” 他一边沿着骨痕缓缓涂抹，一边耐心解释，“油脂不仅能撑起裂隙的形态，还能改变光线的折射角度，让原本藏在深处的晶体轮廓清晰显现出来。这就像给骨缝里的残留物‘打光’，古人没有仪器，全靠这种方法观察细微痕迹。”
苏芮屏息看着他的动作，台灯的光线被调整到最合适的角度，刚好照亮骨骼表面。橄榄油流过的地方，泛起一层温润的光泽，顺着划痕的走向缓缓渗透，留下一道淡淡的油迹。宋清砚的指尖稳定得惊人，每一笔都精准覆盖划痕，没有丝毫浪费，也没有让橄榄油溢出到无关的部位。这场景让她忽然想起昨晚宋清砚说的，古代仵作膝行验尸、徒手探痕的画面，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 敬佩、好奇，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静置一刻钟。” 宋清砚放下毛笔，声音平静，“爷爷的笔记里说，‘油润骨痕，隐物自现’，需要给油脂足够的时间渗透，急不得。”
这一刻钟，对苏芮来说却像是过了很久。她时不时看向那截肱骨，又转头看看宋清砚，只见他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她忽然想起昨晚他讲述古代仵作的处境时，眼中闪过的怅然与敬佩，那些关于 “贱籍”、“跪拜验尸”、“徒手探案” 的细节，此刻都化作了具体的画面，让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 “家传技巧” 有了更深的理解 —— 那不是简单的经验，而是无数先辈用屈辱、汗水甚至生命换来的智慧结晶。
小林悄悄拉了拉苏芮的衣角，压低声音：“苏姐，你说这方法真能管用吗？我怎么觉得有点玄乎？”
苏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她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不知为何，看着宋清砚沉稳的模样，她心里竟生出了一丝信任。或许是他之前几次精准的判断，或许是昨晚那场推心置腹的交谈，又或许是他身上那份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古朴与坚守，都让她愿意相信，这些流传千年的老法子，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答案。
终于，一刻钟过去了。宋清砚转过身，走到操作台旁，示意苏芮：“可以了，再用显微镜看看。”
苏芮立刻回到操作台前，深吸一口气，调好焦距。当图像清晰呈现在屏幕上的瞬间，她忍不住低呼出声，眼中满是震惊与狂喜：“出来了！真的出来了！”
屏幕上，原本模糊不清的晶体轮廓变得清晰分明。那些嵌在骨缝里的合金颗粒，在橄榄油的浸润下，呈现出规整的簇状排列，每一簇的间距都与骨骼表面的锯齿状划痕完全吻合，甚至能清晰看到晶体与骨壁之间细微的熔合痕迹 —— 那是高速撞击时摩擦生热，导致合金部分熔化后渗入骨缝，冷却后形成的特征。
“是锯齿状凶器！” 小林也凑了过来，看着屏幕上清晰的图像，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这些晶体是凶器上的合金碎屑，排列规律和划痕完全匹配，说明凶器的刃口就是锯齿状的！灌油之后，连晶体的排列密度和形态都显出来了，太神奇了！”
苏芮反复调整放大倍数，指尖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记录着关键数据：“间距 0.3 毫米，晶体呈正六边形簇状分布，合金成分是钴铬镍特种合金，纯度 99.7%。结合这些特征，凶器应该是一种精密仪器上的锯齿状部件，而且对材质硬度要求极高 —— 能在骨骼上留下这样的划痕，刃口硬度至少在 hRc60 以上。”
她转头看向宋清砚，眼中的敬佩与欣喜几乎要溢出来：“太厉害了！陆衍，你这方法简直是雪中送炭！我们卡了四个小时的难题，你用这么简单的老法子就解决了。没想到古代的验骨术，竟然能弥补现代仪器的短板。”
宋清砚收起毛笔，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软布，轻轻擦拭着指尖残留的橄榄油，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只是古人的经验之谈，算不上什么厉害。他们没有先进的仪器，只能靠观察和实践，把这些简单的物理原理用到了极致。”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截肱骨上，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就像昨晚我跟你说的，古代仵作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更别说什么防护设备和检测仪器了。他们验尸时，只能徒手翻动尸体，用最简陋的工具探查痕迹，很多人一辈子都在承受世人的歧视和误解，却依然坚守着‘为生者权，为死者言’的初心。这些验骨方法，就是他们在绝境中摸索出来的求生之道，也是探寻真相的唯一途径。”
苏芮的心猛地一暖，眼眶微微有些发热。昨晚的共情与敬佩，此刻在亲眼见证了古术的神奇后，化作了更深的触动与默契。她看着宋清砚眼底的坚定，忽然明白，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不仅传承了古代仵作的技艺，更延续了那份跨越时空的坚守。他口中的 “爷爷笔记”，或许不仅仅是简单的经验记录，更是一代代仵作的心血与信念的传承。
“你爷爷的笔记里，一定记载了很多这样的智慧吧？” 苏芮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好奇与敬佩，“那些没有仪器辅助的年代，他们能想到用橄榄油、红油伞、酒醋蒸骨这些方法，真的太不容易了。”
“嗯，里面全是老辈人的心血。” 宋清砚避开了亲身经历的表述，用 “笔记” 作为掩护，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笔记里说，验骨如断案，既要懂器物之理，更要明人心之公。古代仵作没有退路，每一次检验都只能靠自己的眼睛和双手，容不得半点差错 —— 他们的一点疏忽，可能就会让真凶逍遥法外，让死者蒙冤。”
他拿起那截处理过的肱骨，对着灯光轻轻转动，光线透过油脂浸润的骨缝，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就像这‘灌油检法’，看似简单，却是无数仵作在验尸台上反复尝试，才总结出的最优解。他们试过菜油、麻油、猪油，甚至蜂蜜，最后发现橄榄油的浸润性和透光性最好；他们试过不同的涂抹方式，最后摸索出用软毛笔轻轻涂抹，才能避免破坏骨缝里的残留物。这些细节，都是用无数次失败换来的。”
苏芮静静地听着，心中的情感悄然升温。从昨晚推心置腹的交谈，到此刻并肩破解技术难题，这个顶着 “陆衍” 名字的男人，总能用他的学识、沉稳和那份骨子里的坚守，让她心生敬佩。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默契，早已超越了普通同事 —— 他们都敬畏生命，都执着于真相，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延续着 “为生者权，为死者言” 的初心。
“有你在真好。” 苏芮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亲昵，脸颊瞬间泛起红晕，连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有你这些‘家传技巧’，我们能少走很多弯路。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还困在原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突破口。”
宋清砚抬眸看来，眼底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像是冰雪初融的阳光。他读懂了她的羞涩，也感受到了那份无需言说的信任。在这个陌生的现代社会，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承受着灵魂与身体的割裂感，而苏芮的理解与认可，就像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他隐藏身份的孤独。
“我们是搭档。” 他轻声回应，语气坚定而温柔，“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难题，我们一起面对。现代仪器有现代仪器的精准，老法子有老法子的独到，我们相辅相成，总能找到真相。”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苏芮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眶不由得有些湿润。她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好！一起为死者发声，一起坚守真相。就像你说的，不管是现代法医，还是古代仵作，我们的初心都是一样的。”
小林看着两人之间流淌的默契与温情，悄悄退到了实验室的角落，给他们留下了独处的空间。法医中心的冷白灯光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映照着两人相视而笑的脸庞，将那份悄然萌芽的情感，衬得愈发清晰而动人。
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实验室的窗户洒进来，给冰冷的仪器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苏芮已经将晶体特征和检测数据整理完毕，通过内部系统发送给了侦查科。有了凶器的具体形态和合金成分，排查范围大幅缩小 —— 只需重点排查生产、使用高硬度钴铬镍合金锯齿状部件的企业和个人，就能快速锁定嫌疑人。
“有了这些数据，侦查科应该很快就能有进展了。” 苏芮伸了个懒腰，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不少，“等这个案子结束，我请你吃饭吧？就当是谢谢你帮我们解决了这么大的难题。”
宋清砚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心中也泛起一阵暖意，嘴角的笑容愈发温柔：“好啊。不过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搭档，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他收拾好樟木工具箱，将陶瓶、毛笔一一放回原处，动作轻柔而仔细，像是在呵护一份珍贵的传承。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苏芮，眼中带着一丝期待：“等这个案子结束，我再给你讲讲笔记里的其他故事？有个南宋仵作，用类似的‘灌油检法’破了一桩悬案，真凶隐藏了十年，最后还是被骨缝里的残留物出卖了。”
苏芮眼中立刻亮起光芒，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好啊！我很想听！那些关于坚守和真相的故事，总能让人充满力量。”
看着宋清砚离去的背影，苏芮嘴角的笑容久久没有散去。她低头看向操作台上那截还泛着橄榄油光泽的肱骨，忽然觉得，古代仵作们梦寐以求的尊重与认可，不仅在现代得以实现，更在她和宋清砚之间，化作了跨越时空的初心相照。
而这份在并肩破局中愈发浓厚的情感，也像那些被橄榄油显现的晶痕一样，清晰而坚定地，在彼此心中生长蔓延。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遇到更多离奇的案件和难以破解的难题，但只要能和宋清砚这样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并肩前行，坚守着心中的公义与初心，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探寻真相的脚步。
实验室里的仪器还在低声运转，像是在诉说着古今科技的碰撞与交融。而那份悄然萌芽的情感，也在这冷白的灯光与温暖的晨光中，慢慢沉淀，静静生长，等待着绽放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