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中心的食堂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不锈钢餐盘碰撞的清脆声响与同事间的低声交谈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鲜活的人间烟火图景。宋清砚端着餐盘，站在喧闹的食堂中央，像一艘误入繁密航道的孤舟。方才会议上众人若有似无的回避目光，此刻化作了实实在在的距离——每张餐桌都三三两两地坐着人，却偏偏在角落处留出一个空位，仿佛那片空气都带着无形的屏障。
他沉默地走过去，将餐盘轻轻放在桌面上。白瓷盘里盛着两勺白米饭，旁边是两样他叫不出名字的菜肴：一盘是红色的块状物裹着黄色的蛋液，另一盘是深绿色的丝状物混着棕红色的肉条。宋清砚皱紧眉头，指尖在桌沿轻轻摩挲，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大宋验尸房外，灶上温着的那锅糙米粥，以及碟子里简单的酱菜。那时虽清苦，却从没有过这般无所适从的局促。
视线落在餐盘旁的一次性筷子上，他捻起那捆用塑料纸包裹的细长木棍，指尖用力一扯，塑料纸裂开一道口子。他学着方才瞥见的同事模样，试图将两根筷子分开，可指尖刚一用力，“啪”的一声脆响，其中一根筷子竟从中间折断，断成两截细小的木片。宋清砚愣住了，盯着掌心那截短短的木头，眼神里满是困惑——这“食具”竟如此脆弱？在大宋，便是最普通的竹筷，也能经得住反复使用，哪会这般不堪一击？
他不死心，捡起另一根完好的筷子，又拿起那截断木，尝试着像用发簪拨弄发髻般，去戳盘子里的红色块状物。木片太滑，刚碰到食物就打滑，折腾了半天，别说夹起食物，连米粒都没沾到半颗。食堂的喧闹声似乎渐渐远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宋清砚的耳尖微微发烫，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陆哥，你这是跟筷子较上劲了？”一个略带无奈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宋清砚抬头，看见小林端着餐盘站在桌旁，脸上带着几分犹豫，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没等他回应，小林已经拉开椅子坐下，将自己餐盘里的一双新筷子拿起来，拇指和食指捏住筷子中间，轻轻一拧，两根筷子便顺滑地分开，递到他面前：“是这样分的，不是用蛮力扯。”
宋清砚接过筷子，指尖捏着光滑的木杆，模仿着小林的姿势，尝试着去夹那块红色的食物。筷子在他手中不听使唤，晃了两下，好不容易碰到食物，刚一用力，那红色块状物就“啪嗒”一声掉回盘子里，溅起一点油星。小林在对面看得直叹气，拿起自己的筷子，夹起一块番茄，示范道：“手指要放松，用指尖发力，不是手腕使劲。”
这一次，宋清砚学得格外认真。他盯着小林的手，手指微微调整姿势，屏住呼吸，再次去夹那块红色食物。终于，筷子稳稳地夹住了它，他小心翼翼地将其送入口中。下一秒，一股从未体验过的酸甜味在口腔里炸开，刺激着他的味蕾，让他瞬间怔住。这味道不同于大宋饮食的清淡雅致，带着一种浓烈的、鲜活的气息，仿佛将一整个夏日的阳光都揉进了这一口里。
“这是番茄炒蛋，酸甜口的，很下饭。”小林见他发愣，随口解释道。宋清砚回过神，又学着夹起一筷子深绿色的丝状物。刚嚼了两口，一股辛辣味便直冲鼻腔，刺激得他猛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小林连忙递过自己的水杯：“这是青椒肉丝，青椒有点辣，你慢点吃。”
宋清砚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温水，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辣意。他看着餐盘里的菜肴，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这些食物的味道太过强烈，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工业化”气息，与他记忆中用陶罐慢炖、靠食材本身鲜味提味的饮食截然不同。可偏偏，这陌生的味道里，又藏着一丝让他无法拒绝的烟火气——那是属于“活着”的味道。
傍晚时分，宋清砚回到了陆衍的出租屋。打开房门，迎接他的不是大宋验尸房熟悉的草药味，而是一股淡淡的、类似灰尘的冷寂气息。房间不大，家具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还有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器物”。他站在门口，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暮色，仔细打量着这个临时的“居所”。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墙壁上那个带着按钮的塑料方块。白天小林曾提过，这是“电灯开关”，能控制房间的光明。宋清砚伸出手指，轻轻按了下去。“啪”的一声，天花板上的灯泡瞬间亮起，柔和的白光填满了整个房间，将黑暗驱散得无影无踪。他惊得后退一步，盯着那盏没有烛火、没有灯油，却能发出光亮的“灯”，眼中满是震撼。
他又按了一下开关，灯光熄灭，房间重新陷入昏暗；再按一下，光明又重新降临。如此反复几次，他看着灯光在明灭间切换，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按钮按下时的触感。这种无需明火就能掌控光明的能力，让他感到一种微妙的满足——仿佛自己也掌握了某种“法术”。可与此同时，心底的疑惑也愈发浓重：这个时代的人，究竟是如何创造出这些神奇器物的？
一阵口渴感袭来，宋清砚想起小林中午说过，房间里有“电水壶”，可以用来烧水。他在厨房里找到那个银色的圆柱形器物，按照小林的模糊描述，往壶里加了些水，然后将其放在一个带有凹槽的底座上，按下了壶身上的按钮。很快，水壶里传来“滋滋”的声响，壶身也渐渐变热。宋清砚站在一旁，好奇地盯着水壶，等待着水烧开。
突然，一阵刺耳的鸣笛声猛地响起，像是尖锐的哨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宋清砚被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那里本该挂着他的佩剑，可此刻只有空荡荡的触感。他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那个“尖叫”的水壶，不知道这器物为何突然“发怒”。鸣笛声持续了几秒，然后戛然而止，水壶上的指示灯也随之熄灭。紧接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宋清砚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水壶外壳，只觉得烫手。他这才反应过来，恐怕是水已经烧开，而自己却不知道如何让它停止，以至于水被烧干，才出现了焦糊味。他看着那个安静下来的水壶，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大宋，烧水煮茶只需守着炭火，添柴减薪皆有章法，哪像这般，连一壶水都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洗漱时，宋清砚又在浴室里遇到了新的难题。那个能喷出水流的“花洒”，还有两个分别刻着“冷”和“热”的旋钮，让他无从下手。他试着拧开其中一个旋钮，一股冰冷的水流瞬间从花洒中喷出，溅在他的手臂上，让他打了个寒颤。他连忙关掉，又去拧另一个旋钮，这一次，滚烫的热水喷了出来，差点烫到他的手。
他站在花洒前，反复调试着两个旋钮，水流时而冰冷刺骨，时而滚烫灼人，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温度。浴室里的水蒸气越来越浓，模糊了他的视线，也让他的耐心一点点被耗尽。他想起在大宋时，每次验尸后，徒弟都会提前烧好热水，倒入木桶中，水温刚刚好，洗去一身疲惫只需片刻。而现在，连洗个澡都成了一场需要小心翼翼的“历险”。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宋清砚才勉强用不太舒服的水温洗完澡。走出浴室时，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想起小林说过，冰箱里有食物，便打开了那个能散发冷气的“柜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罐贴着彩色标签的饮料，还有一个透明的盒子里装着几个白色的“元宝”（速冻水饺），以及几个椭圆形的“蛋”。
看着这些“生食”，宋清砚犯了难。饮料是冷的，他现在肚子空空，不敢直接喝；那些“元宝”和“蛋”，看起来需要烹饪，可他连厨房的灶台都不会用——那上面没有柴火，只有几个带着按钮的旋钮，他根本不知道如何点燃“火焰”。他关上冰箱门，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最终，强烈的饥饿感驱使着他走出了家门。他凭着白天从法医中心回来时的记忆，沿着楼道往下走，来到了小区楼下。夜晚的街道上灯火通明，车辆驶过的声音、行人的脚步声、商店里传来的音乐声，交织成一片热闹的景象。宋清砚有些茫然地站在路边，直到看到不远处那家亮着“24小时营业”招牌的便利店，才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推开门，一股温暖的气息夹杂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便利店里货架林立，上面摆满了各种包装花花绿绿的商品，宋清砚看得眼花缭乱。他沿着货架慢慢走着，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商品——有的包装上画着面包的图案，有的写着他不认识的文字，还有的装在透明的盒子里，里面是五颜六色的小块状物体。
他拿起一个包装着面包的袋子，盯着上面的文字看了半天，一个都不认识；又看到货架上摆放的“泡面”，想起白天小林说过这个需要用热水冲泡，可他现在没有热水，只能放弃；走到冷柜前，里面摆满了各种颜色的饮料和牛奶，他不知道哪种能直接喝，也不知道会不会像中午的青椒那样，有奇怪的味道。
逛了一圈，宋清砚最终在面包区停下脚步，拿起一个放在纸袋里的法式小面包。这个面包没有复杂的包装，看起来像极了大宋街头售卖的“胡饼”，至少从外形上看，是他唯一能确定可以直接吃的食物。他捧着那个小面包，走到收银台前，将其放在柜台上。
店员拿起面包，用一个扫码的仪器扫了一下，抬头对他说：“您好，八块钱。”
“八块钱？”宋清砚愣了一下，才想起白天小林说过，在这个时代，购物需要用“钱”来交换。他连忙掏出陆衍的钱包，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张红色的纸币和一些银色的金属圆片。他盯着这些陌生的“钱”，完全不知道它们的面值，更不知道哪一张或哪几个金属圆片加起来是“八块”。
他犹豫了一下，将整个钱包递了过去，有些窘迫地说：“我……我不知道该拿多少。”
店员接过钱包，看着里面的钱，又看了看宋清砚，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宋清砚的脸颊微微发烫，站在原地，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他想起在大宋，买东西只需用铜钱或碎银，多少价值一目了然，哪像现在这般，连付钱都成了一件难事。
就在这时，他的口袋里传来一阵震动。宋清砚愣了一下，掏出那个黑色的“手机”——白天小林教过他，这个东西可以“通话”。屏幕上亮着“小林”的名字，他想起白天小林教过他如何接听电话，便凭着模糊的记忆，按下了屏幕上的绿色按钮。
“喂，陆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电话那头传来小林睡意朦胧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
宋清砚压低声音，语气严肃得像是在讨论验尸案情：“林……助教，我在此间店铺购一‘饼’，店家索八‘块’，然此‘纸’与‘金属圆片’，不知何者为‘块’，还望指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小林哭笑不得的声音：“……陆哥，你是在便利店买东西付钱呢？你看纸币上写的数字，找那个写着‘5’或者‘10’的给店员就行！算了算了，你让店员听电话，我跟他说。”
宋清砚连忙将手机递给店员：“他……他要跟你说话。”
店员接过手机，疑惑地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小林耐心地跟店员解释了几句，然后将手机还给宋清砚。店员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红色的纸币（10元），又找了两张一元的纸币递给宋清砚，笑着说：“好了，钱付过了，拿好你的面包和零钱。”
宋清砚接过面包和零钱，紧紧攥在手里，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他对着店员微微颔首，转身走出了便利店。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他的脸上，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小面包，又看了看掌心的零钱，心里五味杂陈——在这个时代，连买一个面包，都需要借助别人的帮助。
回到出租屋，宋清砚将零钱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然后坐在书桌前，打开纸袋，拿出那个法式小面包。他咬了一口，一股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带着浓郁的奶油味。这个味道太过甜腻，与他记忆中大宋街头售卖的、带着麦香的胡饼截然不同。
他小口吃着面包，目光落在窗外。夜色渐深，窗外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偶尔有车辆驶过，留下一串模糊的光影。他想起在大宋时，每次验尸结束，师傅总会带着他和师兄弟们，到街头的小摊上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饼。汤饼里放着青菜和肉末，汤头鲜美，一碗下肚，浑身的疲惫都能消散。那时，师傅会一边吃，一边跟他们讲解验尸时的要点，师兄弟们也会凑在一起，讨论案情，欢声笑语不断。
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吃着甜腻的面包，周围是他无法理解的器物，耳边是寂静的空气。白日里在法医中心被同事孤立的疏离感，夜晚在生活中寸步难行的无助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将他紧紧包裹。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那个熟悉的大宋，那个敬爱的师傅，那些并肩作战的师兄弟，都已经离他远去。
他再次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依旧空空如也。不仅他的验尸工具箱不在，连那枚在最后时刻带着他穿越时空的银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枚银钗是师傅送给她的出师礼，上面刻着“宋氏清砚”四个字，是他在大宋唯一的念想。宋清砚的喉咙微微发紧，低声唤道：“师傅……”
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没有任何回响。他低下头，看着手里剩下的半块面包，眼眶有些发热。可他很快便抬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眼底的湿意压了回去。在大宋，他经历过无数次凶险的验尸，面对过腐烂的尸体、复杂的案情，甚至遭遇过凶手的追杀，可他从未放弃过。现在，不过是面对一些生活上的难题，又怎能轻易退缩？
宋清砚强迫自己吃完最后一口面包，站起身，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手机、电脑、电灯开关、电水壶……这些他尚不理解的器物，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陌生的“怪物”，而是需要他去解读的“谜题”。就像面对一具复杂的骸骨，只要耐心观察、仔细研究，总能找到其中的规律。
“便是刀山火海，某亦能闯过。区区生活之技，何足道哉！”他握紧拳头，眼神重新燃起斗志，“明日，定要将其悉数攻克！”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可房间里的灯光，却仿佛比刚才更亮了几分。宋清砚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但他相信，只要有这份决心，哪怕是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代，他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解开这现代生活的重重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