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县城的轮廓晕染得模糊不清。林暮野隐匿在距离吴家那条巷子不远的一处屋檐阴影下，胸口仿佛堵着一团火。吴老实的惨叫声和隆昌打手嚣张的咒骂声犹在耳边，而那幅惊鸿一瞥的、透着诡异气息的古画，更是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又一个家庭被卷入！那幅画上的仪式场景和模糊符号，与李家地下祭坛的发现相互印证，绝非巧合。这“山神祭”的阴影，覆盖的范围似乎远超想象。隆昌货栈（幽冥组织）像一张贪婪的蛛网，正 systematically地搜寻着与这个古老秘密相关的一切人和物。
吴家此刻如同龙潭虎穴，无法靠近。暮野强行压下立刻探查的冲动，将目标重新锁定在“墨雅斋”秦老板身上。孙猴子提供的这条线索，是目前最清晰、也最可能接近核心秘密的途径。
他在脑中迅速规划着行动步骤。墨雅斋是店铺，白天营业，人多眼杂，且位于相对繁华的西街，不利于隐蔽行动。夜间潜入，是唯一的选择。但夜间店铺紧闭，如何进入是个问题。他需要先实地勘察墨雅斋周围的环境，寻找可能的突破口。
打定主意，暮野如同暗夜中的狸猫，再次动身。他避开主街，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依靠马老三提供的粗略方位和自己对方向的敏锐直觉，向着城西摸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他来到了一条相对宽敞些的街道。虽是深夜，但依稀可见两侧店铺的招牌。他放慢脚步，隐在暗处，一家家辨认过去。“陈记绸庄”、“刘家药铺”、“老王铁匠”……终于，在街道中段，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出现在视线中——“墨雅斋”。
店铺门脸不大，古色古香，两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门上雕刻着简单的花纹。窗户也是木质的，糊着窗纸，里面漆黑一片。店铺两侧，一边是家已经打烊的茶馆，另一边则是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
暮野没有立即靠近，而是选择了对接一处更深的阴影角落，耐心观察。他需要确认附近是否有隆昌货栈的暗哨，或者巡更的人。足足观察了半个时辰，除了偶尔有野猫窜过，街道上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这种寂静，反而让暮野更加警惕。隆昌货栈势力如此之大，对其重点目标（如果秦老板真的掌握重要线索）会不加监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决定再等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东方天际渐渐泛起一丝鱼肚白。不能再等了，天亮之后，他将无所遁形。暮野深吸一口气，将状态调整到最佳。他决定冒险一试。
他看中了墨雅斋旁边那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那里或许可以通往店铺的后院。暮野如同鬼魅般掠过街道，悄无声息地闪入了胡同口。
胡同很窄，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垃圾的腐臭味。里面堆满了破旧的箩筐、废桌椅等杂物，几乎难以落脚。暮野小心翼翼地挪动，避免碰触任何可能发出声响的东西。胡同尽头是一堵高墙，墙头上插着一些防止攀爬的碎瓷片。墙那边，应该就是墨雅斋的后院。
高墙对于常人来说难以逾越，但对身负武功、尤其擅长身法的林暮野而言，并非难事。他后退几步，助跑，脚尖在墙壁上轻点两下，身形如同灵猿般拔地而起，单手在墙头一处没有瓷片的地方一按，整个身子便轻盈地翻了过去，落地时悄无声息。
后院比想象中要宽敞一些，种着几株半死不活的花草，角落里堆着些木柴和旧家具。正面是一排后屋，应该是居住区，侧面则有一个小门，通向店铺的前堂。整个后院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声依稀可闻。
暮野伏低身体，借助阴影移动到后屋的窗下。他侧耳倾听，里面传来均匀的鼾声，似乎只有一人居住。他试着轻轻推了推窗户，纹丝不动，显然从里面闩上了。
他又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通往店铺的小门。门是普通的木门，挂着一把常见的铜锁。这种锁对于暮野来说，形同虚设。他从怀中掏出张猎头给的那把短匕首，将薄而坚韧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锁孔，凭借着超乎常人的触感和对器械结构的理解，轻轻拨动了几下。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锁开了。
暮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再次凝神倾听四周，确认鼾声依旧，并无异常后，才极其缓慢地推开一条门缝，闪身而入，随即轻轻将门掩上。
店内比后院更加黑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纸张和淡淡墨香混合的特殊气味。借着从门缝和窗纸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暮野勉强能看清店内的轮廓。一排排高大的博古架靠墙而立，上面摆放着各种瓷器、玉器、铜器，影影绰绰，如同沉默的守卫。中间是柜台，上面放着算盘、账本等物。
他的目标明确：寻找与“山神祭”、祭祀图案、或者那块缺角玉佩相关的任何东西。书籍、画卷、笔记、或者特殊的藏品。
他不敢点火折子，只能凭借逐渐适应黑暗的视力，以及超常的触感，开始小心翼翼地搜寻。他先检查柜台，翻看账本，上面记录的只是普通的买卖流水，并无特殊。
然后，他转向那些博古架。一件件器物摸过去，多是些寻常古玩，虽然有些年代，但并无那种诡异的祭祀气息。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天色越来越亮，暮野的心也渐渐下沉。难道判断错了？秦老板只是一个普通的古玩商？那玉佩他只是当作普通老物件收来了？
不，不可能。孙猴子那惊恐的反应做不得假。这店里一定藏着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了柜台后面的一扇小门上。那可能是一间书房或者储藏室。
他轻轻推开小门，里面空间更小，靠墙放着一个书架，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书架上塞满了线装书，书桌上则堆着一些卷轴和零散的纸张。
这里似乎更有希望。暮野走到书架前，快速浏览着书名。《金石录》、《古玉图考》、《地方风物志》……大多是与古玩考证相关的书籍。他抽出几本快速翻看，并无特殊发现。
他又将注意力转向书桌。桌上散落着一些临摹的字画，还有几本笔记。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笔记，翻开。
借着窗外透进的越来越亮的光线，他看清了笔记上的字迹。这是一本关于本地民间传说和古老习俗的杂记，笔迹苍劲，似乎是秦老板的手稿。暮野快速浏览，心跳骤然加速！在笔记的中后部分，他看到了“山神祭”三个字！
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笔记中记载的“山神祭”与马老三提到的传说大致吻合，但更为详细。上面提到，古老的“山神祭”并非单纯的祈福，而是一种带有某种契约性质的血祭，旨在向山中“神灵”换取风调雨顺或某种力量。仪式需要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由拥有特定血脉或信物的人主持进行。笔记还含糊地提到，这种祭祀传承极其隐秘，往往通过一些特殊的图案、符号或者器物代代相传。
“血脉…信物…图案…”暮野喃喃自语，这与李家和吴家的情况隐隐对应！李老爷祖传古物，吴家秘藏古画！难道李家和吴家的先祖，都曾是这“山神祭”的参与者或守护者？
他继续翻看，希望能找到关于祭祀具体地点或那些“特殊图案”的更多描述。然而，笔记到了关键处却戛然而止，后面几页被撕掉了！撕痕很深，似乎是近期所为！
暮野心中一惊！是谁撕掉的？秦老板自己？还是另有其人？
他强压下疑惑，在书桌上继续翻找。在几卷画轴下面，他发现了一本更加古旧的、用牛皮包裹的书册。书册没有名字，纸质泛黄脆弱。他小心翼翼地翻开。
里面的内容让他呼吸一滞！这似乎是一本图录，用精细的笔法描绘了各种诡异的符号、祭祀场景的分解图、以及一些奇特的法器！其中几个符号，与他在地下祭坛和吴家古画上看到的极为相似！而在图录的最后一页，他看到了一个残缺的玉佩图案——正是马老三描述的那块缺角玉佩的完整形态！图案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释：“钥之一，司引路。”
钥之一？司引路？难道这种玉佩不止一块？而且是用来“引路”的钥匙？引向哪里？葬魂谷？还是那神秘的祭祀之地？
信息量巨大，让暮野的大脑飞速运转。他几乎可以确定，秦老板绝对知情，而且可能在暗中研究这个古老的秘密。那本被撕掉的笔记，或许记载了更核心的内容。
必须找到秦老板！他可能知道李老爷和小姐的下落，甚至可能知道幽冥组织的真正目的！
就在这时，前店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有人来了！
暮野浑身汗毛倒竖！他迅速将古旧图录塞入怀中，将书桌尽量恢复原状，然后如同猎豹般窜到小书房门后，屏住了呼吸。
“吱呀——”一声，店铺前门被推开了。脚步声响起，听起来只有一个人。
一个略显苍老疲惫的声音响起，像是在自言自语：“唉，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是秦老板？暮野从门缝中小心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衫、身形清瘦、约莫五十多岁的老者，正背对着他，在柜台前放下手中的东西，似乎是一早出去买的早点。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在秦老板发现异常之前控制住他，问出真相！
暮野计算着距离和时机。就在秦老板转身准备走向后院的一刹那，暮野动了！
他如同离弦之箭般从书房内射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右手并指如风，直点秦老板后颈的要穴！这一下若是点实，足以让人瞬间昏厥。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秦老板衣衫的瞬间，那看似毫无防备的老者，身体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一扭，恰好避开了这志在必得的一击！同时，他左手如鬼爪般向后探出，精准地扣向了暮野的手腕！
暮野心中大骇！这秦老板竟然身怀绝技！而且反应速度远超常人！
电光石火之间，暮野变招极快，手腕一翻，化指为掌，使出六合拳中的“缠丝手”，反扣向秦老板的手腕。两人手臂瞬间交错，无声无息地过了几招，动作快如闪电，劲风拂动了柜台上的账页。
秦老板的武功路数极为诡异，阴柔狠辣，带着一股陈腐的邪气，与暮野正大刚猛的六合拳截然不同。几次碰撞，暮野只觉得对方内力阴寒，震得自己手臂发麻。
“好小子！年纪轻轻，身手不错！是谁派你来的？隆昌货栈？”秦老板终于转过身，露出一张清癯但眼神锐利的脸，死死盯着暮野，声音低沉而冰冷。
暮野借势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全神戒备。他没想到探查会演变成直接冲突，但事已至此，唯有应对。“我不是隆昌货栈的人。我是为青石镇李家之事而来！”
听到“青石镇李家”，秦老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恍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但他手上的架势并未放松，反而更加凝重。“李家？你是李家什么人？”
“我是李家的放牛娃，林暮野。”暮野坦然道，目光毫不退缩地与秦老板对视，“李老爷和小姐被隆昌货栈的人抓走，生死未卜。我知道你在调查‘山神祭’，也知道你收了那块刻有祭祀图案的玉佩！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隆昌货栈到底想干什么？李老爷他们被关在哪里？”
秦老板死死盯着暮野，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以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武功高强的放牛娃的真正意图。店铺内的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良久，秦老板缓缓放下了架势，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减少。他长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没想到……没想到最终还是把无辜的人卷了进来。孩子，你知道你卷入的是什么样的漩涡吗？这背后的水，深得足以淹死任何人。”
“再深的漩涡，我也要闯一闯。”暮野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家遭难而无动于衷。”
秦老板看着暮野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决绝，目光微微闪动。他走到柜台边，拿起旱烟袋，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那块玉佩，确实在我这里。”秦老板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它不仅是‘山神祭’的信物之一，更是一把钥匙，指向一个被遗忘的……囚笼。”
“囚笼？”暮野心头一震。
“没错。”秦老板吐出一口烟圈，眼神望向窗外渐亮的天光，仿佛穿透了时空，“一个囚禁着……非人之物的牢笼。而隆昌货栈背后的人，想要的，就是打开那个牢笼，获取里面那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第十七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