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东去一百七十里,官道岔口。
谢庆遥勒住缰绳,马匹喷着白气在原地踏了几步。他抬眼望向东边蜿蜒的官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
“侯爷,已连续赶路四个时辰。”墨十三驱马上前,声音压得很低,“罗小少爷脸色不太好,要不要……”
“不能停。”谢庆遥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离京已八日,陛下随时可能召见。若被发现私自出京,便是欺君之罪。”
他回头看了一眼——青罗正帮夏含章调整马鞍的系带,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虽连日奔波,两人脸上都有疲色,但眼神依旧清亮,脊背挺得笔直。
谢庆遥策马过去:“必须再提速。马车太慢,从此刻起,弃车换马。”
夏含章抬头:“可车上还有些必备之物……”
“分装马背,余下的就地掩埋。”谢庆遥看向青罗,“你们能跟上么?”
青罗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锐利:“侯爷忘了,我与阿章这些年逃命练出来的腿脚,可不比战马差。”
她说这话时,手指不经意地按了按腰间短刀。
谢庆遥深深看她一眼,不再多言。
半个时辰后,五匹快马折入东侧山径。车轮印被刻意抹去,只余马蹄声碎,惊起林间寒鸦。
昼夜兼程第三日,众人已深入陇山腹地。
山路愈险,有些地段需下马牵行。
墨十七在前探路,墨十三断后,谢庆遥与青罗将夏含章护在中间——这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表象。若真遇袭,青罗与夏含章往往是配合最默契的一对。
第四日清晨,行至一线天峡谷。
谷窄如缝,两侧绝壁高逾百丈,仰头只见一线灰白天空。谷底乱石嶙峋,地上积着湿滑苔藓。
“停。”谢庆遥忽然抬手。
众人勒马。谷中死寂。
,青罗与夏含章交换了一个眼神,有埋伏。青罗右手悄然滑向腰间短剑,夏含章则微微屈膝,重心下沉。
几乎是本能反应,两人各自侧身!
“嗤嗤嗤——”
十数支弩箭擦着衣角射入地面!
箭矢来得太快,若非他们提前闪避,此刻已被钉穿。
“上壁!”谢庆遥低喝,长剑已然出鞘。
崖顶跃下二十余道灰影,这些人动作迅捷如猿猴,手中兵刃五花八门——弯刀、手刺、飞索,全是山地厮杀最狠辣的武器。
青罗语速极快,“阿章,老规矩!”
“明白!”夏含章应声,矮身滚向左侧石壁。
两人几乎同时动了。青罗不退反进,短刀在掌心翻转,直扑最近的一名杀手下盘。杀手举刀下劈,她却像泥鳅般滑开,短刀顺势上挑,正中对方膝窝!
“啊!”杀手惨叫跪地。
几乎同时,夏含章从侧翼切入,手中短刀横扫对方脚踝,那杀手轰然倒地,夏含章补上一记重击,对方再无声息。
谢庆遥瞥见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两人配合简直浑然天成,没有任何多余动作,每一招都冲着致命处去,狠辣得不似寻常江湖路数。
但杀手人数太多,很快形成合围。墨十七为护夏含章,左肩被弯刀划开一道深口。
“往谷口冲!”谢庆遥一剑荡开三人,剑尖指向出口。
然而谷口守着六人,手持连环弩,弩箭已上弦。
前有弩阵,后有追兵。
青罗目光急扫,忽然看到右侧绝壁三丈高处有一道岩缝:“那边!阿章,送我上去!”
夏含章会意,疾冲两步,在石壁前一蹲。青罗踩上她肩头,借力腾身,短刀猛地扎进岩缝边缘!她身形娇小灵活,几个借力便翻了上去。
“绳子!”她解下腰间备用的麻绳抛下。
夏含章抓住绳子,青罗在上面拉,墨十三在下托举。
杀手已追至,弩箭破空射来!
谢庆遥挥剑格挡,但箭矢太密,一支弩箭擦过他左臂,血花飞溅。他眉头未皱,反手掷出三枚铁蒺藜,追在最前的三名杀手惨呼倒地。
众人依次攀上岩缝。缝隙狭窄,仅容一人蹲伏,但易守难攻。
墨十三掷下碎石,砸得试图攀爬的杀手跌落。
僵持约一刻钟,杀手似收到信号,吹哨撤退。灰影迅速消失在峡谷深处,连同伴尸首都拖走了。
岩缝向上延伸,竟通往后山。
众人攀爬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隐蔽的山间谷地,古松环抱中,露出一角飞檐。
那是一座小庙,灰墙斑驳,门楣上“忘尘寺”三字已风化难辨。
“先进去包扎。”谢庆遥率先推门。
庙院不大,正殿门虚掩。墨十三持刀戒备,缓缓推开门。
殿内昏暗,佛前油灯如豆。
蒲团上,竟坐着一老僧。
老僧须眉皆白,僧袍打满补丁,正闭目捻珠。听见动静,他缓缓睁眼,目光浑浊却清明,逐一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青罗与夏含章脸上。
他看了许久,枯唇微动:
“错了。”
声音沙哑,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青罗心头一跳,但面上不动声色。
她扶着墨十七到墙角处理伤口,夏含章默契地帮她递药布。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老僧古怪,但不能在谢庆遥面前多问。
谢庆遥检查了寺周,确认暂时安全,才回到殿中调息。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油灯将尽时,老僧忽然又睁眼,看向青罗:
“女施主可曾姓夏?”
这句话如惊雷贯耳!
青罗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她在后世,本就姓夏!穿越而来后,她继承了青罗的身体与记忆。这三年来,她和夏含章相依为命,只有阿章知道她穿越的秘密。
此刻老僧这一问,像一把钥匙,猛地捅进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慌,恐慌中却又带期待。
她强作镇定,微微摇头:“大师说笑了,我并不姓夏。”
话虽如此,她背在身后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夏含章察觉她的异常,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老僧深深看她一眼,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