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厂换窑的日子选在月初,天刚蒙蒙亮,砖窑的 “轰隆” 声就震得地面发颤。陆柒柒攥着铁锹站在新窑旁,指尖沾了层厚厚的煤灰,黑得像抹了墨,蹭在蓝布衫的袖口上,留下一道深色的印子。新窑的砖还带着热气,摸上去暖乎乎的,却不像医院的暖气片那样均匀,有的地方烫得能烫手,有的地方却还凉着。
“柒柒,把那边的新砖递过来!” 工友老吴的声音从窑里传出来,带着点闷响。老吴的褂子后背全湿了,汗渍印出个大大的 “人” 字,他接过砖时,手指上的煤灰蹭在砖上,像画了道黑杠。
陆柒柒弯腰搬砖,新砖的棱角硌得指腹发疼,她突然盯着砖面上的纹路发呆 —— 那些纹路歪歪扭扭的,像极了前世医院新病房的瓷砖。那时医院翻新,护工王姨带着她去看新病房,瓷砖白得晃眼,王姨说 “新瓷砖干净,住着舒服”。她也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擦砖面的煤灰,擦得指尖发疼还在擦,嘴里念叨:“擦干净就舒服了,王姨说的,新东西要干净……”
“柒柒,你擦砖干啥?一会儿还得沾灰!” 老吴看得纳闷,递过来块窝头,“先吃点垫垫,一会儿换窑更累。” 窝头是凉的,硬邦邦的,咬一口能硌着牙,却带着淡淡的麦香。
陆柒柒接过窝头,没吃,先放在旁边的砖堆上。她想起前世医院的病友,每次发窝头,病友都会把自己的分她一半,说 “柒柒吃得多,要长身体”。她也把手里的窝头掰了一半,放在空砖上,对着空气说:“王姨,给你留一半,像病友给我留的一样,凉了也好吃……”
老吴看得愣了愣,刚要问 “你跟谁说话”,话头突然拐了:“柒柒,你会打铁不?我家小子今年十五了,非要去学打铁,说能挣大钱。你要是懂行,帮我劝劝他,打铁太苦了,我舍不得。” 他说着还叹了口气,“上次他偷偷去铁匠铺,把手烫了个泡,哭了半宿,还嘴硬说不疼。”
陆柒柒摇摇头:“我不会打铁,但是我知道烫泡要涂牙膏,护士说的,牙膏能降温。” 她摸了摸兜里的小铁盒,里面装着半管牙膏 —— 是砖厂发的劳保品,她舍不得用,总想着留着 “给王姨用”。
“涂牙膏?” 老吴眼睛一亮,“那我回头试试。对了,我家小子昨天还说,要跟你学认字,他说你认识的字多,比学堂的先生还厉害。” 他说着又唠起儿子的趣事,“上次他把‘人’字写成‘入’,还说先生写错了,气得先生罚他抄了一百遍。”
陆柒柒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想起前世在医院,护士教她认字,她总把 “大” 写成 “太”,护士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 “多写几遍就会了”。
就在这时,窑顶突然传来 “哗啦” 一声,几块松动的新砖滑了下来,直冲着陆柒柒的方向。老吴吓得大喊 “小心”,陆柒柒却没动,她盯着空气,突然喊:“张大爷,快扶一下!砖要掉下来了!”
话音刚落,那几块砖好像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歪了个方向,砸在旁边的空砖堆上,没伤到她。老吴跑过来,拍着她的肩膀:“你咋不躲?吓死我了!”
陆柒柒却还在对着空气说:“张大爷,谢谢你,像上次帮我扶药单一样,你真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认真,老吴听得摸不着头脑,只能叹口气 “这孩子又犯糊涂了”。
换窑的活儿一直忙到中午,陆柒柒的褂子后背全湿了,沾着的煤灰变成了黑泥,一蹭就能掉。会计拿着账本过来,喊 “柒柒,过来领今天的补助”,陆柒柒跑过去,接过那两块钱,突然想起什么,问:“会计,能多给我一张纸不?我想给王姨写封信,告诉她我换窑了,不苦。”
会计愣了愣,从账本上撕了张纸递给她:“你要是不会写,我帮你写。”
陆柒柒接过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贴身的兜里,对着空气说:王姨,等我学会写字,就给你写满纸的字,像护士给我写的一样...... 她摸着兜里的纸,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像是真的在等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