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檀香在暮色中凝成厚重的雾霭,破天荒将倭寇袭扰的奏折重重拍在龙案上,青瓷笔洗里的墨汁溅出几点墨星,恰似海图上猩红的倭寇据点。御座前的青铜鹤灯摇曳着幽光,将他年轻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映得忽明忽暗。
重陆轻海!帝王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太祖定鼎时便该料到,这万里海疆迟早要噬人的!
阶下众臣垂首帖耳,鸦雀无声。昨日朝堂上的争论犹在耳畔,兵部尚书花白的胡须颤抖着,加固海塘、增设烽燧的保守论调与革新派造巨舰、练水师的呐喊仍在梁柱间回荡。可当八百里加急送来浙东卫所全军覆没的噩耗,所有争辩都化作了龙案上这份浸透鲜血的奏报。
陛下,墨先生的声音从暗影中浮起,这位总在关键时刻现身的权谋高士,此刻正捻着半旧的玉扳指,水师之弊,非一日之寒。战船多是永乐年间的旧物,漏水者十之三四;卫所兵丁多是旱鸭子,连橹桨都分不清正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但若论水战良将......老臣倒想起一人。
破天荒猛地直起身,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灯火下流转:先生请讲!
前朝水师都指挥使,邓沧海。墨先生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荐书,宣德年间曾率三十艘沙船大破琉球海盗,创下七战七捷的战绩。后因弹劾外戚走私,被构陷纵兵劫掠,罢官归乡已有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年轻的帝王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敲击着案头的《海防图经》,如此良将,为何从未见于国史?
邓将军性情刚烈,当年竟当着百官面,将走私账本掷在景帝御案前。墨先生的叹息声混着烛花爆裂的轻响,被贬时不过四十,如今怕是......
派人去找!破天荒霍然起身,龙靴踏碎满地灯影,传朕密旨,即刻起程!
三日后,两艘乌篷船悄然驶出长江口。船头立着的内侍监总管李德全,正小心翼翼展开鎏金御牌。海风卷起他的蟒纹袍角,露出腰间悬挂的九龙令牌——这是帝王亲授的信物,见牌如见君。
李总管,随行的神机营百户赵勇压低声音,手按在腰间的火铳上,听说那邓老头脾气古怪,当年连王爷的面子都不给......
李德全眯起眼睛,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海岸线:咱家只知道,找不到邓将军,你破天荒都得提着脑袋回京。他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密信,陛下说了,若邓将军不肯出山,便把这个给他。
船行七昼夜,终于抵达浙东海隅的青岙岛。码头上晾晒的渔网在风中猎猎作响,鱼腥气混着海盐味扑面而来。几个赤膊的渔夫正修补着破损的船板,见官船靠岸,纷纷投来警惕的目光。
敢问老丈,可知邓沧海将军住处?李德全堆起满脸笑容,递过一串沉甸甸的铜钱。
老渔夫黝黑的脸上皱纹颤动,接过铜钱却不说话,只朝岛东方向努了努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断崖之上,孤零零立着座茅草屋,屋檐下竟晾晒着数十张泛黄的海图。
当李德全带着圣旨登上崖顶时,正撞见个身着粗布短打的老者,手持墨斗在木板上弹线。海风掀起他花白的发辫,露出脖颈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听见脚步声,老者头也不抬:朝廷又来征粮?还是要拉壮丁?
邓将军!李德全扑通跪倒,高举鎏金牌,陛下有请!
老者手中的墨斗落地,转身时,浑浊的眼睛骤然射出精光。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在阳光下沟壑分明,宛如被海浪侵蚀的礁石。他死死盯着金牌上的盘龙纹,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二十三年了,紫禁城的龙椅都换了主,还记得破天荒这个废人?
陛下说了,国难当头,急需将军这样的栋梁!李德全膝行向前,双手奉上密信。
邓沧海接过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当读到倭寇不灭,朕食不甘味时,浑浊的老泪突然砸在泛黄的宣纸上,晕开一团墨渍。他猛地扯开粗布衣衫,露出胸膛上狰狞的刀疤——那是当年与倭寇海战留下的印记。
食不甘味老者突然仰天长啸,惊起崖下成群海鸟,当年先帝要是有这份心,破天荒邓家七十余口何至于......声音戛然而止,他抓起墙角锈迹斑斑的腰刀,刀锋在阳光下闪过寒光。
将军愿意出山?李德全喜出望外。
邓沧海却将刀扔在地上,转身从床下拖出个沉重的木箱。打开箱盖的瞬间,李德全倒吸一口凉气——里面整齐码放着三十六本《水师要略》,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批注,泛黄的纸页间还夹着干枯的海藻和鱼骨标本。
告诉你们陛下,老者的声音突然低沉如雷,要老夫出山可以,但得依破天荒三件事。
当邓沧海的条件传回京城时,破天荒正在御书房与墨先生对弈。听到要三百名造船工匠的要求时,年轻的帝王毫不犹豫落下棋子:
还要沿海三州盐铁专营权......李德全的声音带着迟疑。
墨先生手中的白子顿在半空:陛下,盐铁乃是国之根本......
给他!破天荒的黑子重重落在棋盘上,恰好堵住对方的大龙,朕要的是万里海疆,何惜区区盐铁?
第三件......李德全咽了口唾沫,邓将军说,要亲自挑选百名孤儿,组建靖海营
御书房内突然陷入死寂,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墨先生看着棋盘上渐渐成形的腾龙之势,突然抚掌大笑:陛下,邓将军这是要为水师传薪火啊!
半月后,青岙岛的晨雾中驶出一支奇特的船队。领头的三艘福船甲板上,百名渔家少年正在邓沧海的口令下操练阵型。船舱里,李德全望着案头的《海道经》,只见扉页上是老者新题的字句:愿携孤舟破巨浪,不叫倭奴近国门。
海风鼓荡着崭新的龙旗,邓沧海手扶船舷,望着远处喷薄的朝阳。腰间的青铜水罗盘微微转动,指针始终指向西北方向——那是京城的所在。二十三年的沉寂终被唤醒,老将军布满老茧的手掌轻轻抚过船舷,仿佛抚摸着久违的战场。
将军,赵勇捧着刚铸成的铜炮走来,这是按您图纸打造的佛郎机,能打三里远!
邓沧海眯起眼睛,看着炮口反射的寒光:告诉陛下,三个月后,浙东海面见真章。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当年景帝赐的鎏金腰牌,此刻正被海风吹得叮当作响,咱家这把老骨头,还能替陛下镇守十年海疆!
朝阳跃出海面的刹那,船队如利剑般劈开碧波,向着倭寇盘踞的蛇岛驶去。船头的龙旗在风中舒展,恰似年轻帝王那不容置疑的决心,更似老将军重燃的壮志,在万里海疆上写下新的传奇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