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梳妆台前。
姜雪宁执着玉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如墨青丝,眼神却飘忽不定,没有焦点。
“也不知道燕临醉酒后现在怎么样了……”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让她心烦意乱。
镜中的少女眉眼精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轻愁。
她下意识地想要抗拒这份牵挂,前世那些混乱而痛苦的记忆碎片——他猩红的眼眸、绝望的拥抱、以及最终冰冷的触感——不断浮现在她脑中,让她本能地想要退缩。
“逃开他,离他远远的……”一个声音在心底叫嚣。
可目光触及妆盒中那支羊脂白玉簪时,所有筑起的防线又瞬间崩塌。
那是燕临之前前,翻遍京城寻来最好的玉料,亲手为她雕琢的。
彼时少年笑容灿烂,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炽热爱意。
她将玉簪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渐渐被体温焐热,如同她此刻矛盾的心。
疼痛与愧疚细细密密地啮咬着心脏。
“燕临,你是这样的好,是我对不起你……”她低声呢喃,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丝罪孽。
“长公主殿下到——”
外面突然传来的通禀声,打断了姜雪宁的思绪。
院子里瞬间忙碌起来,脚步声、整理衣冠的窸窣声不绝于耳。
只有她,还怔怔地坐在镜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
如今的沈芷衣,的确与之前大不相同。她步履从容,姿态优雅,曾经用以遮掩脸上疤痕的薄纱早已不见踪影。
那份因姜雪宁一席话而破开迷障的通透,让她眉宇间多了几分豁达与自信,显得光芒四射。
薛姝与其他几位伴读立刻围了上去,如同众星拱月。
“殿下,您快看看这匹流光锦,日光下能泛出三重色泽,与您最为相配!”薛姝笑语盈盈,率先献上礼物。
“殿下,这是我父亲从南海得来的珍珠,颗颗圆润,给您镶冠子最好不过!”
“还有我的……”
她们争先恐后地展示着精心准备的珍品,试图以此博取长公主的青睐。
沈芷衣目光温和地扫过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唇边含着得体的浅笑:
“难得你们如此有心,这些东西我都很喜欢,费心了。”
她语调平稳,听不出太多喜怒,仿佛这些珍宝与寻常物件并无不同。
她的视线越过人群,轻易地捕捉到了那个独自坐在角落,神游天外的身影。
姜雪宁正想着如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位伴读却不肯放过她,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高扬:
“姜雪宁,你怎么还坐在那儿?大家都给长公主殿下献了礼,你的呢?该不会是……没准备吧?”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姜雪宁身上,带着审视、好奇,以及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姜雪宁回过神来,一时语塞。
她确实未曾想过借此讨好。
就在她准备硬着头皮回应时,沈芷衣却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错辩的维护:
“宁宁不用麻烦了。”她看向姜雪宁,眼神意味深长,
“燕临……先前都同我说过了。”
“燕临?”
姜雪宁的心猛地一跳。
像是有细小的暖流注入冰封的河床,带来一丝微弱的悸动。
他……竟然在背后为她打点好了一切?
任何关于她的事,他都这般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吗?
紧接着,沈芷衣的话更是让在场所有人惊愕不已:
“日后在宫中,你若缺什么、少什么,或是想要什么,只管来同我说。”
她的语气带着超乎寻常的亲昵与纵容,“我都会为你寻来。”
四下里静了一瞬,随即响起细微的抽气声。薛姝脸上的笑容僵住,看向姜雪宁的眼神复杂难辨。
姜雪宁自己也愣住了。长公主对她的态度,为何与前世截然不同?这份突如其来的、毫不掩饰的偏爱,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她迅速冷静下来。
理智很快压过了疑惑。
无论如何,能得到宫中地位尊崇的长公主如此青睐,对她而言是极大的助力。
这证明,她重生后的努力没有白费,命运的轨迹,确实正在一点点被她撬动改变!
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扭转结局”的目标,似乎也透进了一丝微光。
她压下心头的波澜,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苦笑,低声道:
“谢殿下厚爱。被宠……果然是不一样的。”
这话听在旁人耳里,像是感慨自身得蒙殊宠,唯有她自己明白,其中夹杂着多少对命运无常的嘲讽与重新燃起的希望。
午后。
每日的行程都排得满满当当,刚应付完长公主,姜雪宁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前往谢危处听课。
一想到那位心思深沉、令人捉摸不透的太子少师,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啊,老天爷呀,你饶了我吧……”她在内心无声地哀嚎,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宁宁,来,坐我身边。”沈芷衣却仿佛黏上了她,不顾周遭目光,亲自招手让她同坐。
姜雪宁无法,只得在众人各异的视线中,硬着头皮坐到长公主身侧,如坐针毡。
谢危进来时,依旧是一身清冷,眉目疏淡,不怒自威。
他目光扫过堂下,在接触到姜雪宁时,似乎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只这一眼,姜雪宁便觉得脊背发凉,前世关于此人的种种传闻和最终结局不受控制地浮现脑海。
她下意识地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指尖微微发冷。
整堂课,姜雪宁都心神不宁。谢危讲的是圣贤道理,她却只觉得字字都像是敲打在她心头的警钟。
好不容易熬到课毕,她几乎是立刻就想逃离此地。
“没想到谢先生相貌如此俊逸,也太温柔了……”伴读们小声议论着。
姜雪宁无心理会,她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宁二。”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寒冬腊月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瞬间冻结了她的脚步。
姜雪宁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努力维持着镇定:
“谢先生,是有什么事吗?”
谢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身形挺拔如松柏,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她内心所有隐秘。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字字清晰:
“宁二,离燕临远一点。”
姜雪宁心头巨震,猛地抬头看他。
谢危的目光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莫要招惹他,更别因你之故,闯出什么不可收拾的祸端。”
一股混合着恐惧和不服的怒气冲上心头。 她与燕临之间,纠缠着两世的恩怨情仇,岂是外人一句“远离”就能斩断的?
更何况,谢危以什么身份来警告她?
她压下翻涌的情绪,迎上他的目光,语气虽恭谨,内容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谢先生教诲,学生记下了。不过,我与燕临世子之间的事,自有分寸,不劳先生费心。
空气仿佛凝固了。
谢危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冷漠,或许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沉意味。
良久,他才移开视线,恢复了一贯的疏离高冷,只留下四个字:
“最好如此。”
说完,他便拂袖转身,径自离去。
直到那压迫感十足的身影消失在廊庑尽头,姜雪宁才缓缓松了口气。
今日谢危是抽了什么风?为何突然对她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蹙眉思索。
他果然与燕家,与燕临,有着某种密不可分的联系。
这份联系,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复杂……
姜雪宁忽然觉得一片更大的阴云,悄然笼罩上她的心头。
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